“那很好啊。”阿诺德终于开口,露出点笑,艾伦忽然发现他笑起来时脸颊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我想和艾伦聊聊,可以吗?”
“艾伦愿意的话,您聊就是。”萨维利看他一眼,略一低头行礼道,“那我先出去了,还有病虫等我去看。”
“好。叔叔再见。”阿诺德目送萨维利离开病房,然后转身坐到伊露森先前坐过的凳子上,瞥了一眼尤兰达,抬手又给艾伦掖了被子才道,“别着凉了。”
艾伦愣了一下。阿诺德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他甚至生出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反对似乎显得有点刻意”的念头。
“我猜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阿诺德盯着他,轻声道,“你想和我单独聊还是让尤兰达也留在这?”
艾伦刚想开口就听见阿诺德补充了一句:“尤兰达是可以信任的虫。”
“那就让他留着。”艾伦平淡地开口,“他还要给我打营养剂呢。”
其实阿诺德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就后悔了。
听到艾伦选择留下尤兰达时他沉默了一阵,睫毛垂落遮住大半瞳孔,那双眼被睫毛分割得像摔碎后流血的翡翠。
然而后悔的情绪并未裹挟他太久,他很快收敛好自己溢出的情绪,唇角又挂上了他惯用的,几乎时时刻刻都透着柔情蜜意的笑:“好吧。您觉得我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先说说我母亲吧。”艾伦往后靠了靠,墙壁支撑着他的背,他说话时苍白脸颊染上些许红晕。
阿诺德这才注意到艾伦其实有一张很精致的脸,和早逝的克里斯汀一样漂亮的眼睛在窗外洒进的阳光映照下显出晶莹剔透的一片蓝。
“你们要说克里斯汀少将吗?”尤兰达歪了歪头,灰眸里不经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睫毛细颤,“我雌父说她是因为贪/污军饷被虫帝杀了……阿诺德,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得有什么不对?!”
阿诺德冷淡地收回视线,反倒艾伦饶有兴致地瞧了尤兰达一眼——直呼雄虫本名而不带敬语,这种胆色在亚雌里可不多见。
“明面上的说法就是尤兰达刚才说的——贪/污/军饷,贻误战机。”阿诺德十指相扣,松松地搭在一起,“但老罗莎蒙德不会在意她‘贪’的这点军饷,雄虫贵族远比你们想象的更腐/败。”
艾伦平静地看向他,蔚蓝眼眸中波澜不兴,又或许有什么更深刻的情绪在酝酿:“她是被冤枉的。根本没有那笔军饷。”
“很聪明嘛。”阿诺德眼睛一弯,让艾伦疑惑的柔软的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我查过账,那笔‘军饷’的数额比常规数额小,但当时老罗莎蒙德连那笔钱都拿不出来,大贵族也得节衣缩食。”
反倒是克里斯汀死后,国库又一次充盈。那位少将的鲜血成为贵族雄虫奢靡享乐的垫脚石,而她的孩子……
阿诺德深深地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只觉得莫名,心脏一寸寸揪紧的痛意让他恍惚以为自己红了眼眶:“他拿我母亲的财产供……供那些雄虫……”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咙里恍如塞了一团泥,哽在喉头不上不下。他几乎被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情绪溺死,而阿诺德眼睁睁看见他睫尖上润着水,几乎本能般抬手把他眼角的泪拭干。
尤兰达不忍心地别过头去,暗自腹诽,不知阿诺德是在发什么疯非要把这种雄虫默认的潜规则揭给艾伦看,生怕艾伦不对雄虫统治感到不满似的。
“……那我呢?我弟弟呢?”泪水把嗓子浸得苦涩发痛,他甩开阿诺德的手,攥着被子擦泪,声音带颤,语无伦次,“我们就活该吗?”
“你弟弟?”阿诺德歪了歪头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啊,你是说阿斯卓穆吗?他现在是元帅的学生。”
“他挺好的,虫后殿下看着他呢。”尤兰达补充一句,看着艾伦小声道,“别拿被子擦眼泪,这被子挺粗糙的,把眼睛擦伤了就不好了。——让我雌父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弄出伤来,我要挨打的。”
艾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被抹了干净,那眼睛就像雨后一晴如洗的天空了,声调一下子轻盈起来:“是吗?那我可不能让你挨打。”
阿诺德识趣地闭了嘴,免得打扰艾伦调整情绪的过程,温柔几乎溢出他绿色的眼,又克制地收敛,几乎不像个少年虫。
那目光却仍让艾伦如芒在背,肩胛不自觉紧绷,几乎是强忍着才能克制自己展翅的欲/望,只是他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仍旧放松地倚在墙边,笑意在他唇边残留着。
“……阿斯他过得好就行。”艾伦轻声道,浓得化不开忧郁几乎从那双眼里溢出,把未褪尽的笑意也染上几分难言的凄然,“别过得像我一样。”
尤兰达也沉默了。
那些旧事如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一样留在艾伦的记忆里,让他始终警惕,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总会让虫显得有些神经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