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她的额头。
少女一惊,突然睁开眼,被黑色的“鼻子”吓了一跳。而与此同时她下意识的低叫,也让小黑马驹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当周喜稔意识到靠近它的并不是人,而是那匹眼眸似葡萄般的小黑马时,急忙伸手温抚其头,解释自己并非故意。
“可吓着了?”少女歪头关切小马。
“当然。”
“……”
周喜稔坐在草地上,转身向声源处望,只见陆丰凛正双臂抱在胸前,悠哉靠在树旁。
“你怎么在这儿?”她略有不自在,目光移开不去看他。
陆丰凛:“我说过,质子的要求就是不离开上京,只要在上京,可以随意走。”
见少女沉默不语,他将手臂垂下,自顾自走到黑马身边,顺势而坐,与周喜稔刚好隔了半人距离。
“在上京,随便躺在地上的闺秀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少女没好气儿回道:“这你也要管?”
陆丰凛抿唇,身体随即向后仰,手臂枕在头下,怡然自得望向远处落日。
“不管。”
偶尔放松,为何要管?
不过他也有疑惑:“你今日为何话中也带刺?”
不仅带刺,还颇为愤怒。
周喜稔不悦:“与你有何干系,不要多问。”
“那你希望谁来问,不怀好意的四皇子?”
自从上次茶肆三人谈后,周喜稔就发觉陆丰凛对四皇子有极大敌意,分明没见过几面。
她蹙眉道:“人家怎么不怀好意了,四皇子温润仁厚,待人随和,偏偏在你嘴里那般不堪,若有人告一状,你就是大不敬。”
“没关系。”少年从卧姿变为坐姿,“我敬不敬又能如何,敬也是质子,不敬照样是质子,杀了我还要再路远迢迢送个人,浪费兵马,赔本买卖。”
“质子质子,为何总要提起这两个字,很光荣吗?”周喜稔心情不佳,原本不愿与他互怼,但着实忍不住。
陆丰凛并不恼怒,垂眸勾唇道:“你知道质子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不仅是她,全上京的人都知道,少女不明其意。
陆丰凛继续道:“你觉得我们就是藩属国送来的人质,在这儿浪费粮食的?”
“……”
少年突然笑了,手中不知从哪儿变来一根胡萝卜,递给小黑马:“质子是最劣等的存在,就连贵族的下人都过得比我强,如果藩属国有任何移动,质子的小命就像草地里的小蚂蚁一样,半分余地都没有,直接被砍掉头。”
周喜稔抱膝,应道:“只要藩属国规规矩矩,也无人能动你不是吗?”
规矩。
前世之所以处决质子,归根结底是驯北异动,大恒以此为要挟。
“若不规矩,人质就该死吗?”他低着头,辨不清神色。
周喜稔不知为何有此问,唯有解释道:“藩属国与宗主国本身就是契约关系,藩属国有付出,也有回报不是吗?”
少年沉声:“与其要这些所谓的回报,不如自己强大,不用依附于人。”
“可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无数代人的努力。”周喜稔隐约能明了少年心事,停顿片刻又道,“而你现在就是努力的人,无论将来继续附属也好,自己强大也罢,后人都会因为你们而有改变,可是当下,你并不能改变什么。”
难道他想要驯北独立?从用词上,似乎有这样的意思。
陆丰凛纵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默许少女观点,在对与错的划分中,他并不占据优势,若追根溯源,错的人并不是周峰,而是……
“为什么不开心?”他不愿去想,干脆转移话题。
周喜稔小声嘟囔:“我阿父要出征。”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去西北清理邺国的流兵与寨匪。”
驯北也在大恒西北部,陆丰凛轻声道:“对方不成气候,应该不难办。”
“可是那些人在井水下了毒,不但让边境军营损兵折将,还害了许多无辜百姓,甚至包括两岁孩童,说明他们心思歹毒,不能用常理思考。”周喜稔对恶行嗤之以鼻。
“井水下毒?”
“嗯,也正因此,驻西北兵营的郭将军才会请求上京火速支援,那里许多士兵都不能应战了,据说中了毒就难以保命,即便保住了命也会全身溃烂。”
砰。
陆丰凛手中的胡萝卜突然掉了,引得小黑马不满。
他警惕道:“你刚刚说,是邺国流兵与寨匪?”
“是。”周喜稔颔首。
小黑马嚼碎胡萝卜,用头蹭了蹭少年,但并未得其理会。
周喜稔从草地起身,又在马背的布袋中拿出一根胡萝卜,边喂边道:“何副将的小儿子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太凑巧了,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够平安归来……”
陆丰凛心事重重,双眸突现犹疑之色。
当晚,他回到驯北公子府立刻抓住眼圈发青的莫九。
“公子你干嘛啊,你让我找的马也太罕见了,我都累昏头了。”莫九打着哈欠,他几乎跑遍上京,都未寻到公子所要种类的小马。
陆丰凛开门见山:“你还记得咱们没来上京前,有一次喀末部落的首领的中毒投降吗?”
“啊?”莫九半张嘴巴,懵然不知。
莫八此时从外院抱柴火入内,听到公子所言,出声道:“您是说王上那年奇功?”
陆丰凛的三叔,如今驯北王上,在未继位前曾立下一桩奇功,他在敌部的草粮下了无色无味的胪毒,让对方无任何反击余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整个部落。
大恒西北与两国相邻,邺国与之势均力敌,多年来战火不断,而驯北却是大恒的藩属国,倘若边境生事,即便无证据都可认定为邺国所行。
莫九恍然大悟:“我也记得了,那时咱们年岁还小呢,都说王上聪慧!但也有长辈私下议论此举太过残忍,据说毒物会留下重患,哪怕不死,双腿也会长久溃烂,尽流脓血。”
陆丰凛:“……”
莫八试探公子为何有此一问,然而未得其回应。
翌日,周将军挂旗出征西北,周夫人驻足府门眺望,唯能见到夫君的背影,随之渐行渐远。
明明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行军,周府上下却被不安与压抑笼罩。
周喜稔站在阿母身旁,眼中悬着泪珠打转,迟迟未落。
而在不远处转角,有人的视线一直挂在少女身上,久久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