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还乡正值五月下旬,开祠祭祖之后定期六月初三开宴庆贺。
秦老爷惯会处世,定了宴席时间便使人送了两份请帖来,其一与汪家,其二则点名请了瑛娘个人。
乡绅相邀,便是不多熟悉,老汪家也忙前忙后的备礼以待出席,只是秦家如今算得脱了农籍,这礼倒是不能按寻常贺礼来备,徐氏左右寻不得好物,索性把压力给到汪木匠,而汪木匠思前想后,却是叫徐氏舍了些钱来买得好木材,叫上汪点水给自己帮手,亲手打了一套书柜来。
只是时间匆忙,这书柜没得时间上漆阴干,汪木匠也只能叫上瑛娘,让她到时帮忙解释一二,“若秦老爷家看得上这书架,就请他们自个儿刷漆阴干,若看不上,丢在杂物间放放小物也成。”
这书柜打得确是不错,用料也佳,瑛娘自然点头应下,扭头又去清点自己的仓储。
秦彧是新科进士,不日便会授官,贺礼不好以金银敷衍,瑛娘索性刨除此世所得,只看从前所做的好物,挑挑拣拣,选来一套自觉还算满意的文房用具。
笔是选用上好黄鼬尾毛与黄花梨制成的狼毫,砚是开化石雕磨的龙纹暖砚,二者以酸枝木箱笼盛装,当得一份大气的好礼。
初三正日,此礼奉于人前,当是满堂客都讶于瑛娘的大方。
章文德还怕瑛娘不知此礼贵重,拉了她私下询问,得知此礼是她自备,也是惊得许久没有言语。
因由无他,却是此番随礼的汪家一众如何看都不是那等风雅的工匠,偏这话不好与瑛娘言明,章文德只能猜测这两门手艺都是瑛娘打别的长辈手头学来的。
唱礼入册,管家不敢叫杂役上手,只能先与宾客告饶,亲手将礼送与秦彧。
秦彧自幼在外读书,与乡邻并不熟悉,便是同宗族人也只年节祭祖时才得相聚,因而此番虽是为他功名庆贺,前头待客的却是秦放及秦彧之母徐雪芝。
管家单拿了礼来,秦彧才放下了骏阳府文册,听及此礼是“汪瑛”所赠,愣了半晌也未记起其为何人,只得问管事:“可是族中表亲?”
“是昨年过府教管事制墨的汪娘子。”
提及制墨秦彧才忆起瑛娘音容,但随即又记起自己当时以晚辈自称,事后才知她年岁比自己还小上三四岁,只是一直与秦家生意往来,又得了老师赠字扬名,这才叫家中管事皆以平辈之礼相待。
眼下拿着瑛娘所赠厚礼,秦彧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位汪娘子此番赠予如此厚礼,莫不是也将他当作了晚辈?
“阿叔,若我没记错,汪娘子该是今年及笄?爹娘可有备上厚礼?”
“公子安心,五月初老爷夫人便托章管事带了礼去贺汪娘子及笄,方才我见汪娘子簪发所用就是那套头面其中一件,想来该是十分喜欢的。”
“如此便好。”
徐雪芝好玉,与得她喜欢的同宗女眷备礼多用独山翡翠或蓝田暖玉。
此前徐雪芝备与瑛娘的头面确是一组独山翡翠,其色清透,玉质细腻,瑛娘今日所簪便是其中一件浑然天成的水草纹簪,近来瑛娘簪发几乎都用此簪,可见是真的喜欢。
宾客盈门,秦彧也不好再一人独处,索性有此一出,便随管家一同前往庭院见客。
先头开祠祭祖已然与同宗亲朋见过面,今日见客便以秦放生意往来的朋友为主。
秦彧到时秦放与徐雪芝正与瑛娘笑叹制墨之艰辛,见秦彧到场,秦放连忙朝他挥手,待人走近才与瑛娘介绍:“我儿秦彧,表字寻章。此前总是不凑巧,未能叫你们好生相识,这回可算得了机会!”
说罢又与秦彧道:“瑛娘小字苦禅,此名你该也听你恩师提过。咱家书房里头当中挂了几年的字便是瑛娘所赠,你娘还说将来若有幸得了孙女,定要叫她取来临摹。”
秦放热情介绍,殊不知两人早已有过几面之缘。
但瑛娘不说,秦彧也不提及,两人客气见过礼,便随秦放与徐雪芝入席就座。
入席后难免再提制墨适宜。
自匠人动工已有一年,秦放估摸着油烟阴干程度大差不离,只待年底便能出一批成品。
而秦彧实际在返乡之前便以授官,只待至期便能上任,因而秦放便想以此时机降低此墨售价,也好与骏阳府众学子卖个好。
但授官之事不好当庭说白,秦放简而言之,只说此墨定价六两六钱,意在前途顺畅无阻。
“瑛娘觉得如何?”
一方墨成本只在半两银上下,便是算上人力、时耗,成本也提不了多少,便售六两六钱,其利润也有近六两。
不过在商言商,瑛娘自然觉得此墨当得起这个价,点头道:“甚好。”
秦放“哈哈”大笑,兴起之余竟是端了酒来与瑛娘助兴,徐雪芝不禁怒视,挥退小厮才叫他回过神来。
“哎……叫瑛娘看笑话了。今日实在高兴,难免有些上头。”
瑛娘盈盈一笑,倒是端茶与秦放碰了杯,又敬徐雪芝,“劳夫人关怀。”
“外道什么?只管随我娘家侄女叫一声芝姨。”
瑛娘从善如流,当真含笑叫了声“芝姨”。
秦家礼宴办得隆重,待得宴后离府,宾客还带走了几样商队打远方寻摸来的稀罕物作伴手礼。
如此,各方来客无不赞叹秦家行事大方。
未及半月,府城贴榜通告新任同知名讳,往来者口口相传,待得同知名讳传入瑛娘耳中已是七月下旬交付之日。
章文德难得没有驻守东市,瑛娘一问,方知他已赶赴府城为东家公子打理家务。
“那章叔今后便不管丰县生意了?”
“短期内确是不能了。不过章管事临行前特意叮嘱过,说是汪娘子送来的东西我只管收下,实在精贵的再寻东家做主。”
“有劳小哥。”
“汪娘子客气。”
无相熟之人攀谈,瑛娘交了货物就走。
农忙之际,村头却是波澜再起。
此前,丰县县令由公主家臣出任,公主薨逝,其任期却未满,眼下永兴帝竟也不管其功绩,直接以公主陵墓无人看顾之由夺其官职,责令入皇陵为公主守墓八年。
而新县令九月上任,随其上任同时颁布的新令却是农户增税至三十取五!
地税如此该是如何恐怖?
需知大王村今年亩产均值为三百三十斤,以老汪家四十亩地作比,仅此一年便需缴税粮二千二百斤!
四十亩地产值扣除税粮,能入嘴的粮也不过七千余斤,若老汪家整家儿嚼用,这七千多斤粮倒也够吃还有盈余,可家里还有三个小子没娶,且谁也说不准自个儿生不生病,仅凭这四十亩地又能撑上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