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沈从经走在路上,因为没去喝酒,加之晚上的风的确吹得太冷,她脑子极清醒。
她想起宴上种种。
这个上座的贵人叫薛不贰,听说她名下的产业遍布北川,几成垄断之势。背后结交势力盘根错杂,一些品级不大的官员也要对她笑脸相迎,可称商中翘楚。
她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她怎么到这边来了?难道是要把产业发展到南方?”
“那怎么会来庆元,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听说,她是来找姊妹的……”
沈从经竖起了耳朵。
“薛娘子早年间收了个义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但最近听说那妹妹走丢了,她大张旗鼓地来找呢。”
薛娘子的……义妹?
上座的女人像是听见了,她接过话,眉间似有忧色:“正是呢。她年纪轻、还调皮,在与我出游时走散了。她身体一向不好,如今还流落在外,我真是担心。”
说罢,又冲众人举杯:“若在座各位有线索,薛某必有重谢。”
众商连忙敬茶,心下各怀鬼胎。若是能把这义妹找到献上,岂不是攀了一层关系?
“说起来,沈商家中好像也有一个姓薛的妹妹?”
不知道哪个人开口把火烧到了她这边。沈从经正喝着茶,差点一口水被呛到。
“哦?”薛不贰像是来了兴趣,视线也随之看过来,“这可真巧呢。”
沈从经没有抬头去看,但依稀感受到薛不贰居高临下的目光,似乎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她平视,所能看到的,只有高座之人衣裙的一角。薛娘子衣着低调,盘发上没有饰珠钗,穿的是乌色绸缎外袍,上面织了一条巨蟒的暗纹。她的手掌搁在膝上,戴了枚翡翠扳指。
薛不贰一开口,便无人再敢声张。所有人都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时间像是被凝住,不晓得沉默了多久。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沈从经神情平稳,拱手笑道:“那是来我家中玩的亲表妹,想不到与大人同姓,真是缘分。”
薛不贰微微颔首,目光波澜不惊,像掠过水面一般掠过了她。随着她的动作,衣角盘旋的绣蟒暗纹也略微游移了位置,简直栩栩如生,像是要跳出来,喷出毒液,蚀掉人的笑脸。
见气氛滞凝,一个姓张的商人故作风趣,说了自以为幽默的一番玩笑:“到底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啊?”
众人配合地笑起来,席间便又一团和气了。此后直到散席,都且算和谐。
一阵寒风刮过,刀子片般往人脸上刮。沈从经回过神,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感受到一点子暖意。她抬头看四周,才发现差点又过了家门。
窗子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她莫名微笑了起来。尤其在看到薛茜桃出来迎她。
她又一路小跑过来,沈从经下意识伸出双臂,尔后又垂了下来。
她们一同回了屋。薛茜桃以为她喝了酒,端来一碗备好的醒酒汤。她温声道:“快喝了吧,不然明早起来头要痛的。”
沈从经接过来,却没有急着喝,只是搁在手上。
她对眼前人说:“你瞧瞧我荷包里面有什么?”
薛茜桃依言去翻。她解了荷包的鞶带,弯了弯眼睛:“糖!”随即在里头挑拣自己喜欢的口味。
沈从经看着她挑糖,不自觉想起散宴后的事。
眼见人差不多要走没了,她开始给薛茜桃打包。上了年纪的都不大嗜甜,主家只搁了些糖当摆设。她顺手把剩下的都装进荷包里。
这时,薛娘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商爱吃糖?”
沈从经攥着糖的手一顿,她掉过身,本来下意识想说家里人爱吃。但她看着薛不贰的神情,突然有一种直觉,告诉她不能说出实情。
她喉咙滚了滚,咽下了原来的话。
“是。说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薛不贰眯眼笑起来,“我妹妹也爱吃,我常常要在身上带着呢。我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琥珀蜜。真是缘分,你也带一些回去尝尝吧。”
说罢,她便叫了女使给捎了盘琥珀蜜。沈从经没有推辞,谢过后把糖装了进去,荷包也变得鼓鼓囊囊。
……
薛、义妹、走丢、糖。
而在此刻,她看见薛茜桃第一手就挑了琥珀蜜,剥了糖纸要放进嘴里。
沈从经耐人寻味地抬了抬眉。她轻轻晃下手里头的碗,状似无意地提起:“这琥珀蜜,倒不是宴上备的。”
“是吗?”薛茜桃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是谁给你的吗?”
“我昨日不是跟你说,宴上要来位贵人。”沈从经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是那位贵人给的,她说她妹妹也爱吃呢。”
薛茜桃又抓了一粒琥珀蜜:“那真巧。”
沈从经深深看了她一会,看人把那粒糖咽了下去,才说道:“更巧的是,那位贵人,倒是和你同一个姓,叫薛不贰。”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眼前人身子猛地一打颤,手里力气一松,抓着的糖也滚落到地上,发出浑浊的声响。
她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