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好久好久,带着深切的悲伤吴楚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里,父母叫他活下去,阿福一脸严肃地指出他不想死,一团紫发乘着乌黑的气团落下,狂躁的笑着质问他敢不敢死,牧维传和一干同学奸笑着的脸扭曲着沾满了他的世界,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的幻境。
忽然间耳畔响起一声噪音,随着他的反抗,那声音逐渐扩大:“喂,小狗狗,小狗狗,起床啦!”
吴楚猛然睁开眼睛,一丛羽毛正在他鼻尖上游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哈欠过后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明,刺目的灯光下是杂乱无章的紫色毛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里满是恶毒的意味。
如果说以往漫画里带着光圈出来的是天使一般的人物,那么他眼前这个,绝对是从地狱里修炼出来的怪物。
浑身上下散发着满是恶意的氛围,在吴楚眼中,那双栗色的眼睛蒙上血色的猩红,如编的贝齿自动延伸出尖锐,修长的手指长出黑紫色的鳞片。整个人化身魔鬼,伺机吞噬他的血肉。
睡梦中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你敢不敢死,你敢不敢死,你敢不敢死?”
“我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怒吼一声,在贾亭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张开嘴一口将那只戴着羽毛戒指的手咬在嘴里,一边咬一边问,“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吃疼的贾亭儿用另一只手去抠吴楚的嘴,拍打着他的眼睛:“你疯了,快放开我!”
可是癫狂中的吴楚哪里肯听她的话,贾亭儿越是挣扎,他咬得就越狠,将父母的死还有对自己懦弱的愤怒一齐发泄出来。
“混蛋,快放开,快放开!”贾亭儿屈肘猛击在吴楚喉口上,借此逼迫对方松口。
奈何失去理智的吴楚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要证明自己,不能叫别人瞧不起。
既然他们认为他不敢死,那么他就死给这些人看看。
手上剧烈的疼痛准见转化成麻痹的钝痛,勉强在晶脑中发出求救指令后,再也支撑不住的贾亭儿眼前一黑,一头歪倒在吴楚胸口。
负责安保的葡挞赶来的时候,吴楚正从砸烂的插座里取出超导铜,如此强悍的电流将击穿皮肉,刺伤中枢神经,引起不可逆转的伤害。
葡挞看着在他怀里昏睡的紫发少女,心中焦虑万分:“吴楚,你可不要做傻事。”
可吴楚那张原本失去悲喜的脸上尽是愤懑,喷出混合着鲜血的唾液:“你们都看不起我,谁让你们都看不起我。”
“没有人看不起你。”葡挞尽力稳住对方的情绪,“是你想多了。”
吴楚嘴角勾起一个荒唐的笑,用几近癫狂的语气问:“那,你信我会死吗?”
饶是久经沙场的葡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说不信,他就立刻证明给你看,你说信,无异于将小姐的性命推进火坑里。
对面的犹豫正给了吴楚发疯的理由:“看吧,说不出来了吧,你不相信我会死。这一次,我就死给你们看!”说话间,他的手指朝着铜丝的方向探去。
“我信我信我信。”葡挞连声说,急得直跳脚。
可是另一头打定主意去死的吴楚根本不受影响,好像是被魇住一般,立志要死掉。
“小姐。”千钧一发之际,葡挞猛扑过去,却终究晚了半秒钟,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进了混乱的导线之中。
就在那一扑一探之间,谁也没注意到病房门口那个堪堪赶到的修长身影,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病房里的灯光灯光尽数熄灭。
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痛跟死亡降临的吴楚只觉得怀中一轻,紫发少女被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抱起来,即便用他尽力气仍旧看不真切。
可凭借着感觉他依稀分辨出来者正是早些时候在床边戳穿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的男人,他的手指紧握着导线裸露的一段:“你看,我敢死,我真的敢死了!”
阿福不发一语,抱着昏迷中的贾亭儿走到病房口,用充满悲戚的音调说:“原来你不止懦弱还很卑劣。”
“为什么这么说我,你还为什么这么说我!”吴楚发疯似的将电线拽出来缠在自己身上,“我还不够勇敢吗,我还不够勇敢吗,我敢死,我敢死!”
“敢自杀,却不敢活下来为家人报仇吗?”阿福轻声问道,此时医院里的灯光逐一亮起,只剩下这间病房暗无天日。
管家阿福的背影被灯光拉得颀长,挺拔。
吴楚看着那影子,急忙把暴露在灯光下的脚缩回黑暗里。他的眼前浮现起那怪物的形象,忍不住抱起自己,摇头说:“你不懂,你不懂,那怪物,那怪物……人类是绝对不可能战胜的。”他抱紧自己,像是被抛弃的流浪猫,“你笑我吧,尽情地嘲笑我吧。”
“不,”阿福温柔地盯着怀中的睡颜,“我想说的是,其实复仇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的人生陷进这样的事情里。”他顿了顿,劝诫说,“去找到你愿意付出生命的事,到那时候,你会真正地活过来。”
“会有那一天吗?”吴楚望着玻璃窗上自己落魄的身影,怯怯地问道。
“不知道,”阿福回答说,“那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见吴楚愣愣地没有说话,阿福准备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过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伤害小姐,再有下一次,不用你自己动手,我不会让你多喘一口气。”
床上的人结结实实地翻了个身,捎带手把抱枕和被子通通甩下床去。趴在床垫上霸道地摆出一个大字。
细碎的鼾声伴随着舒服的哼哼声,做梦者沉浸在久违的香甜睡眠里。
忽然鼾声停歇,舒服的哼声也变成了呼啦啦的喘气声。贾亭儿把脸从枕头里拔出脸来的时候,床边站着尽职尽责的阿福。
先是递上一杯蜂蜜水,而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湿毛巾递过去。
贾亭儿懒洋洋地擦过脸,喝了水后,闭着眼睛挠耳朵,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现在几点了?”
“回小姐,凌晨三点三十七。”
“这该死的生物钟,比鸡还准。”贾亭儿气虚地骂道,眼底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您已经比往常多睡了半个钟头。”阿福说,“而且据晶脑内置的睡眠质量测量,有两小时十五分钟的深度睡眠,期间脑波浮动很平稳。”
贾亭儿闭着眼按太阳穴,一副没醒的模样:“是睡得不错。”
“您的伤口还疼吗?”阿福体贴地问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贾亭儿打了个哈欠,“那小子怎么样啊?”
“状况……”阿福斟酌着字眼儿,揣摩着最让某人舒心的回答,“还可以。”
“还可以?”贾亭儿一脚踹在床尾上,“他把老娘伤成这样,然后他自己恢复得还算可以?”
“呃,我想他已经知错了。”阿福说,“在您昏过去的期间里,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动动嘴也叫教训?”贾亭儿切了一声,抽抽鼻子,“把他给我带过来。”
“小姐,我保证他是真的知错了。”阿福回答说。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不是,”阿福为难地说,“他打了安定这会儿正睡着呢。”
“那就把床搬过来,”贾亭儿质问道,“床总不至于也被打了药不能动吧。”
“能是能,可是……”
“没有可是,”贾亭儿打断他,“把他给我搬过来,立刻、马上、right now。”
好脾气的阿福耐心地引导着:“这是整间医院里风景最好、最安静的房间,您把他弄过来干嘛?”
“看着他呀,”贾亭儿一眼大一眼小地笑着,“万一自杀了怎么办,血就不新鲜了。再说了,自己养的狗,当然得栓在自己身边。”
“可是您的伤还没好。”阿福劝说道。
贾亭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是我一时大意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的父母刚死,情绪很不稳定。”阿福坚持着。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贾亭儿满不在乎地说,“我妈死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舞会上跳了开场舞,领了段探戈呢,什么悲伤啊,愤怒啊,通通都是没用的东西,早扔早拉到。活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很通透。”
“那是,”贾亭儿甩着紫色的短发说,“什么人都能当小姐吗,那是要修炼的。”说完,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句,“有些小姐只要会投胎就好了,有些小姐,却要拼尽全力去修炼。”
假装没看懂她心思的阿福随口打着岔:“给那孩子些时间,他会理解的,今晚您就睡个好觉。”
“快把他搬过来,我的小狗狗当然得守着我啦。”贾亭儿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脸上拒绝沟通。
不好去拉被子的阿福退到走廊里,对着站岗的葡挞说:“去,把那小子的病床搬过来。”
“小姐让的?”惊讶的葡挞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推搡着管家说,“人家的父母刚死,正是难过的时候,您就行行好放过他吧。就咱小姐那脾气,今儿吃了这么大的亏,能少折腾他吗?”
阿福背过身去,看都不看他,说:“你懂什么,只有经历过,才懂这份慈悲。”
“你说什么?”葡挞抓着不太灵光的脑袋问。
“你父母身体还好吧。”管家阿福问道。
“好着呢,自从我退役做保安他们开心多了,终于等到儿子终于不用上战场了。”
“那是你的幸福,好好珍惜吧。”阿福真诚地说。
“管家,你的父母呢?”葡挞问,“从没听你提起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阿福感慨着说,“我没有你的福气。”
“对了,刚刚断电是你做的吗?”直肠子的葡挞生硬地转换话题,“怎么做的?”
“通过医院主控晶脑切断了电路。”阿福回答说。
“可是你是怎么侵入进去的?”
“我有医院的权限。”阿福如实说。
葡挞一拍脑袋:“我忘了,这就是贾家的医院。可是小姐这么折腾这小子,我还是觉得有点过分。”
“给你两个选择,把那小子搬过来,或者你代替他去陪小姐玩耍。”
葡挞撸起袖子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把那小子抓过来!”
“哼哧哼哧哼哧”
吴楚不耐烦地抓起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可那恼人的哼哧声依旧不绝于耳,他不耐烦地在床上翻腾了两下,借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可耳边仍然充斥着永无停歇的“哼哧哼哧哼哧”。
从喉咙里发出类似汽车引擎的轰隆声,吴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把枕头和被子通通丢出去:“吴学良你有完没完了,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大叫一声,只觉得浑身通畅,闭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也没费劲儿找拖鞋,赤着脚凭借记忆跑到茶几上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水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喝到一半,重重地放下杯子,叉起腰:“吴学良,你是不是用我的杯子泡减肥药了?”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见半天没人应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毫无内容的白,惊讶无比的吴楚连退两步,视线里出现一个顶着紫色头发缩在沙发上胡吃海塞的女孩儿,一双猫样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
“看什么看?”吴楚下意识地跳起来抱住自己胸前,记忆在那一瞬间回到脑海中。
这个女孩儿的来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穿着病号服的原因,他通通都想起来了。
当然,还有吴学良和楚芸已经死掉的事情。
原本张扬的少年瞬间像是落了汤的鸡,耷拉着膀子,臊眉搭眼地站在房中央,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从这个清晨开始,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儿了。
忽然,脑袋上一疼,吴楚抬起眼愣愣地看着凭空砸伤自己的拖鞋,还有一个啃到一半的硕大火鸡腿儿。
“吃不吃?”贾亭儿在沙发上扎开胳膊腿儿问,一只脚上的拖鞋不翼而飞,白嫩的脚掌在空中晃荡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吴楚没有回答她,而是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
“喂,偷喝我气泡水的事就算了,好歹你把拖鞋捡给我先啊!”悠哉悠哉的贾亭儿兀自继续将鸡腿儿咬得哼哧哼哧地,“真香,真香啊……”
喊了半天见仍旧没人应答,贾亭儿丢掉鸡腿儿,噔噔蹬地跑到吴楚病床前,呼隆一声跳上去,骑在像囊肿一般地被子上狂笑不止。
吴楚挣扎着拉开一条缝隙把鼻子放出来喘气儿,看见一头凌乱的紫发,没洗过的脸上还残留着眼屎和口水印,下巴上油哈哈的,牙缝里还残留着肉丝,混像个野人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样?”被棉被缠住手脚动弹不得的吴楚对着身上的“野人”怒目而视。
吃饱喝足的贾亭儿一副心情好好的模样,伸出油渍渍的手在吴楚脑袋上一通揉搓,笑嘻嘻地说:“打一架吧!”
然后用被子捂上吴楚的头脸,左右开弓一通猛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