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院子里,十几个小萝卜头围着中间的白衣少年,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就是那边那座山上啊,你们没去过吗?”
“那儿太远啦!奶奶不准我们去的。”
“对,听说山上有大老虎呢!”
“哪儿有老虎,才没有。倒是有很多鸡。”
“几?什么几……”
“秀秀笨蛋,哥哥说的是会下蛋的鸡!”
人堆里传来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
“那是什么鸡呀?很多鸡吗?”
“就是野鸡啊。会不会下蛋我倒是没见着过……诶呀,那鸡的尾巴毛可显眼了!山上一大堆呢,好像得有十几只吧……”
“哇——”
容芜坐在远处,看着院子里蹲成一圈儿的孩子们。
当然,主要看的是中间那个大孩子。
他旁边的是余氏,也是孩子们口中的奶奶。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客人到访。”
容芜收回目光,对上余氏审视的视线,笑了笑。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还会来叨扰您。”
为表尊重,也是试探,在白和孩子们闹到一起去的时候,他和余氏在这边已经相互透了底。
——当然,容芜的身份是他现场编出来的。
毕竟他一个正三品御史,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身边还只带了一个同行的少年,就算如实相告,也没人会相信吧。
所以容芜只说他是忻州某个县的县乡。
御史嘛,大到同级重臣,小到京城外的地方官员,都是御史的调查对象——虽然说后者只能算容芜在没活儿干的时候顺手查查的程度。
多亏了这样的工作内容,他也确实知道不少县乡会知道的事儿。随便说上两件,就足够打消余氏的怀疑了。
也许是确定了这两名外来男子不会对孩子们造成威胁,余氏也放下了心。因为许久没见过生人的缘故,还变得热情许多。
容芜很快就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余氏今年已有五十七,还差三年就到了知天命之年。她的丈夫曾是坐落于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名为东山村的村落里的守正。
在楚国,通常只有德高望重、知识渊博的老人,才能当上一个村子的守正。
不幸的是,余氏的丈夫在战乱来临时,被慌乱的群情激昂的村里人推搡了几下,就这么摔没了。她算是远嫁嫁到东山村的,当村里人纷纷开始收拾包袱逃难时,身为在村里孑然一身的高龄老人,没人愿意带着这位老婆婆。
在叛军路过这个小小的村子前,余奶奶带着村子里也没能被父母带走的孩子们,努力翻遍了还没被村里人搜刮走的一点点粮食,逃到了深山里。
依据曾经在身为村子守正的丈夫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那些知识,在山里的那段时间,是她教这些年幼的孩子怎么辨别野菜、草药……
有的时候,几个大点儿的孩子还会结伴去山里的小溪里抓鱼,掏鸟蛋。
战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虽然死了几个孩子,但更多的活了下来。
这就是容芜为什么能在路边看到这些孩子们的原因。
马车从云州一路走过来,他也不止见到过这一群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抛弃的幼童,或者是女人、老人,零零散散的分布在这片被战火烧得干净而荒芜的土地上。
大的带着小的,会的教着不会的,能动的帮着动不了的……
江南岭南这些地方,和中原京都不同,多的是连绵不断的山,和汩汩不绝的水。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了解山。当战争来临时,就躲进藏人的深山里。
叛军不会在意这些没钱没粮的贫民,叛军只冲着官府去。沿着大道将路边的村子劫掠摧毁,就跑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没能逃走的人们就在深山里寻找出路。
这是由山养出来的人,山不会背叛他们。
当那灰暗的野火烧尽了,在某一个时候,等四周又变得安宁。这些被遗落在这里的草的种子,只要见着了风,淋过了雨,转眼间又会冒出来。
这是一片土地上永远带不走的东西。
容芜听着余奶奶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从前村子里的事儿,思绪逐渐飘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小孩子们似乎已经散场了。有几个小萝卜头搬来板凳,自觉的帮余奶奶分拣野菜和野草。还有几个抱着粗糙扎成的扫帚打扫院子里的地。
容芜给他们让位置,看到他家的大萝卜头也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朝这边走过来。
“我出去一趟。”
白说道。
容芜问他:“做什么去?”
白:“去隔壁山上抓几只鸡过来……干嘛这么看着我,不是我要吃,是那群小鬼说想吃的。”
“现在去?时间还早吧。”
现在才申时。就算是在山里,夏季的这个时候,外头也晒得人难受。
“对啊,再晚一点那鸡都不见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容芜道:“我也想去。”
他很少这么说话。听着有点撒娇的意思。白觉得稀奇,看了人类两眼,答应了。
“好吧,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跟我来。”
容芜看着他被拉住的手,笑了下,回头跟余奶奶说了他们要离开一会儿,然后被狐妖少年拉到寺庙后面。
白:“你得先把眼睛闭上。”
容芜就听话的闭上眼。
他听到白在小声的念叨什么,应该是妖怪们的术法之类。念完后,周围安静一会儿,少年又说:“可以了,睁开眼吧。”
这就好了?
容芜还觉得不可思议。他睁开眼,四周竟然已经不是原先的寺庙后山,而是另一处陌生的山脉里。
只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念动术法,就能在转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有着这样的神通的妖怪,对于寻常人类而言,也跟神仙没什么两样了吧。
白可不知道身后的人类在想些什么。他松开手,示意对方看向前方不远处。
“诺,就在那儿。我都来过好几次了呢。”
树林里,十几只外形似鸡的生物在树荫下悠闲踱步,时不时低头啄两下地上草里的种子或是小虫子。
容芜往白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无语。
“……那不是红腹锦吗。”
怎么就成野鸡了?
红腹锦鸡,虽然名字里也带了个鸡字,但跟野鸡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红腹锦有着极长的尾羽,羽毛金红鲜艳,常被视为富贵和祥瑞的象征。
‘锦上添花’这个词,说的就是牡丹和红腹锦鸡。甚至在楚国四品官的官袍上,绣的就是红腹锦。
白不解,“啊,那不是鸡啊……不能吃么?”
可他都吃了好几只了。在和人类一起慢悠悠晃过忻州领地时,不愿意吃干粮的某肉食狐狸可是天天往山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