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岸家家户户都被积水淹了,章家院子亦是。
月色下,院中一片汪洋。
盛樱里过来时,章柏诚刚把阿娘的那些个值钱的家当藏去高处,他家活禽也就两只水鸭,一条大黄。
鸭子被他关在了小阁楼,大黄……章柏诚抱着。
盛樱里提灯撑伞走在旁边,心想,她这般模样,就像是大户人家给少爷提鞋的小丫鬟。
她幽幽的瞥一眼那两只爪子搭在章柏诚肩上,肥墩墩趴着的大黄,又酸溜溜的想,当真是人活得不如狗呢。
忽的,身侧的人掀起眼皮朝她看来,似笑非笑的问:“怎么,羡慕了?”
“哼!”
盛樱里羡慕,但她不说!
她才不要让章柏诚得意呢!
章柏诚唇角轻勾,道:“过来。”
“嗯?”盛樱里扭头。
“淋湿了。”他说。
“哦。”
盛樱里踩着高高的木履,朝他挪近些,不甚宽敞的油纸伞,目光所及,只有脚下的一方天地。
她忽的想,成亲时姑娘盖着红盖头,可也是如眼下这般?
步子小小的,只能望见伞面下的两双步履?
“好好走路。”
章柏诚说。
盛樱里轻哼,“要你管?”
“……你撑的伞打到我的头了。”
“哦。”
就……毫无悔过之心。
突然,盛樱里手中一空,撑开的油纸伞被身侧的人拿了去。
盛樱里:……
小气鬼,她心里骂,只碍于这是章柏诚的伞,只得忍气吞声的朝他又近了些,她也不想淋雨染风寒,遭罪不说,还要花银子抓药。
衣袖擦着衣袖,盛樱里感觉到了身侧温温的热,是章柏诚身上的。
片刻,忍不住又偷悄悄靠近些……
章柏诚余光瞥见她鬼鬼祟祟的动作,眸光都未抬,唇角却是在这黑暗中悄然翘起。
大黄歪着脑袋看盛樱里,倏地,抬起一只爪子,纡尊降贵似的搭在了她肩上。
盛樱里:!!!
她步子倏然顿住,有些惊慌的小声喊:“章柏诚……”
“叫魂儿呢?”章柏诚轻呵了声,端的是一副看戏姿态。
盛樱里没发觉他亦停下的步子,迅疾的雨珠自伞面滑落,她身上没沾到片缕的雨丝。
盛樱里僵直身子不敢动,眼风求求他,“你把大黄带走……”
“嗯?”章柏诚不为所动。
盛樱里憋了憋,“诚哥儿……”
“……诚哥儿也是你喊的?”章柏诚挑眉瞅着她道。
盛樱里有憋了憋,心想求人不如求狗,她与狗大爷道:“大黄啊,收回爪子呗。”
章柏诚眼皮狠跳了下,木着脸将狗爪子拿了回去。
天将亮时,瓢泼一夜的雨方才歇止。
天庆观避灾的街坊纷纷回家去。
盛樱里扶着阿娘,路上还遇着了一只被淹死的鸡,春娘想捡,被盛樱里拦住了。
“崔杦说,这暴雨淹死的家禽不能吃。”盛樱里道。
春娘一夜未睡,面上难掩疲倦,闻言,嗔道:“净胡说,积水罢了,这鸡怎的还不能吃了。”
盛樱里也不争辩,道:“从前的那些个瘟疫,可不就是因暴雨积水,有人吃了这淹死的家禽才得了疫病?崔杦说了,这是汤药都救不回的,自个儿要送命,阎王都拦不住。”
春娘方才都想好将家里的三只老母鸡如何吃了,听着闺女这般笃定的话,忽的心口惴惴,蹙着两弯眉低声问:“真的?”
“自是真的,我哪里能将这话哄你们?”盛樱里斩钉截铁道。
虽说这话是章柏诚那厮说的。
想来……
哼!
她哪里就那样嘴馋了,连病鸡都吃!
官府派人来疏通官沟,巷子里的街坊忙着将屋里、院子里的积水往外舀。
隔日,天总算是放晴。
连日来的阴云散去,巷子里的街坊继续忙活。
隔壁的江大嫂喊春娘,一起去买两只鸡苗来养。
“这天眼瞧着要冷了,这会儿买鸡苗,怕是养不活。”春娘犹豫道。
“嗐,这有啥,多铺些麦苗,也暖和。”
片刻,春娘挎着小篮子还是跟江大嫂一道出门了。
她家难得吃荤腥,净指着鸡蛋能补补身子。春娘是当真心疼那三只老母鸡,若不是这天杀的暴雨,等今岁冬里,就能杀只鸡过年了,明年春再买几只鸡苗养着……
“咳咳咳……”
一道病恹恹的咳嗽声响起。
春娘扭头,便瞧见胡氏也挎着小篮子像是也要出门,只她今日瞧着脸色恹恹的,有股子病弱的苍白,本就瘦小的身子,弓着腰扶着门扉,瞧着愈发的可怜。
春娘眉头皱了皱,忍不住道:“身子不爽便回去歇着。”
江大嫂也看见了胡氏。
只她向来瞧不上这人罢了,唯唯诺诺,见着谁都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好像谁欺负她了似的,上不得台面。
胡氏抬眼看了眼两人,又飞快垂下目光,小声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