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间从未因感情影响过工作的陈瑶,却陷入了患得患失、如痴如醉的恋爱状态,根本无暇他顾。
她在msn上时时注意徐来的状态,心心念念他在做什么,好在沙拉听了徐顺对取照片那晚的描述,自动开启八卦雷达,不知不觉成了陈瑶的密探,几乎每天有意无意便向她汇报徐来动向:回家探望母亲、家庭聚会、同学聚会、加班……除此之外,陈瑶只能靠猜测。
她厌恶沦为昔日最讨厌的被恋爱脑支配的傻女人,决定主动出击。既然不能带亚历山大去见山,那么就带山去见亚历山大吧。她约徐来看话剧。
想好了要骄矜些,见了面却又无法自已,脱口便质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面露尴尬,但却不答话,又像少时那样,温柔看着她,终于还是用大手胡撸胡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她负气道:“以后不许再这样,必须要认真告别。”
“怎样才算认真告别。”
陈瑶不假思索说:“看着我,说再见。”
他点头允诺。
他们看的是一出独立戏剧团的表演,在东直门商业区新开的小剧场。陈瑶是冲着剧目去的,剧团规模很小,从舞美道具的拮据程度看,属于那种不为稻梁谋而追求艺术理想的剧团。陈瑶觉得女主角颇眼熟,但是由于在台上画着极浓的妆,一时也无法确认。
男演员说:“结婚就是吃饭,如果不是很饿,就不必饥不择食。”陈瑶拿眼偷瞄徐来;男演员又说:“‘家’这个字,就是宝盖头加一只猪!如果你要成家,就要有——我是一只猪的心里准备。”陈瑶提点徐来可别变成一只猪;台上演“我曾经想过,如果这辈子娶不到一块白布,就最好娶个大染缸。”台下陈瑶问徐来他喜欢白布还是染缸;最后,男演员说:“我们就像是两列平行的火车,永远没有相交的一天。如果相交了——那叫做相撞。”徐来对陈瑶说:“相撞的结果会很惨。”
陈瑶不满:“戏文里的台词都是假的。”徐来笑她:“你说是真,我说就是假。”
演出结束后,有跟主创交流的环节,但是大部分观众已开始离场,提问者寥寥,仅有少数人跑到舞台边等着合影。陈瑶这才看清,女主角是朱莎。她几次三番站在道德制高点责骂过朱莎,于心有愧,怕被认出,忙拉着徐来逃也似的跑了。
回家路上,她把王欣、钟宇、朱莎的故事讲给徐来听,想借此旁敲侧击他对婚外情的看法。
徐来不是春晖,他不会开口就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的解析,亦不会讲任何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长篇大论,他只说三个人都不容易,命该如此吧。
陈瑶忖度起来,认为朱莎从一个蒸蒸日上的大明星沦落到末流剧团演先锋话剧,从世俗眼光来看显是损失巨大。徐来却表示,她是最勇敢,也是最自由的一个。
陈瑶犹记得当年徐来曾那样迷恋自己的身体,如今却似乎刻意回避,最多就是那晚酒醉后的接触,却连接吻都没有一个,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她找卞雨佳倾吐,卞雨佳老实不客气地:“你为什么总把自己摆在被动的地位,就像待价而沽的商品,只是对方付出的不是金钱,而是喜欢、是爱。你老是在意自己美不美、好不好、优秀不优秀,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得到对方的喜爱。你应该想的是:老娘对你有兴趣,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而不是一味考虑对方感不感兴趣,然后把自己变成对方感兴趣的样子,这是典型的削足适履!”
陈瑶被一语点醒,她当时跟孟波在一起时有过类似的心境,主要不是因为在乎恋人,而是本身不自信,那么此时呢?原因是因为在意徐来?还是出在自己身上,比如,中年危机?
以前无论怎么熬夜第二天都可以精神抖擞按点上岗的陈瑶,现在到了12点,必倦意浓重,且偶尔熬夜后往往要两三天才能缓过来,眼下的淡青色也需要不短的一段时日才能消退。她想起第一次见王欣,那时王欣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大十岁,但状态明显更好,也难怪,皮相美是要靠养的,自己则是结结实实打拼了这些年,消耗大,磨损多也属正常。
美还是美的,从某些方面说比以前更耐品,就像被岁月打磨过包浆的艺术品,但人总是更在意失去的,而不珍惜得到的。陈瑶虽得到的远比失去多,但她还是渴求任意熬夜的资本,妄想吹弹可破的皮肤和清澈见底的眸子。
中年危机还有一部分源于心理,抓住最后机会反叛的心理。陈瑶以前也不是没犯过错,但大多并非出于自愿,小心谨慎是好孩子被后天植入的品性,人类基因里潜在的破坏欲和好奇心终究不会自动消失,随着时光流逝、年岁渐长,也会好奇那种主动挑衅、试探底线的生活,在别的方面做尝试成本都太高,换一座城市生活?太表象太做作!像陈慧那样拿工作开刀?简直就是作死!用感情做文章是最方便易行的。
翌日,她买了花又去看戏。她想当面跟朱莎道歉,表达自己“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之感。
第二天人更少,本来就不大的剧场里,坐了最多三成座位。这个剧场没有幕布,演员们手拉手一起向观众鞠躬迎接稀稀落落的掌声就算结束。朱莎没有跟其他人从通向舞台外场的偏门出去,而是径直向陈瑶走来,这次是演员先认出了观众。
陈瑶像对老朋友一样露出会心一笑:“你居然还认得我。”
朱莎爽朗一笑:“就你抱着好大一束花,我们都在想这是给谁的啊?”
陈瑶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坐坐,朱莎说剧团小伙伴要一块儿吃夜宵,如果陈瑶不介意可以一起来。
他们就近在簋街吃麻小喝啤酒,这里离钟宇家不远,陈瑶不知朱莎心里是否能波澜不惊。话剧演员不同于影视演员,卸了妆,他们跟普通人别无二致,但只待了一会儿,陈瑶就能分辨出谁是台前谁是幕后来。演员说话咬字清晰,声音底气十足,多少有些播音嗓,而且气质有些清冷的距离感,哪怕外形是个胖子;幕后工作者烟火气更足,说话坐姿步态都是呜哩呜噜的混沌感,没被专业要求雕刻过。但大家谈的事儿都是行业不景气,即便有的戏口碑不错,也频发叫好不叫座的情况。
朱莎安静地听着,她估计是团里唯一出过名的演员,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她端着架子,但在陈瑶看来,她那是历尽繁华后对平淡生活泰然处之。
陈瑶问她为什么不拍电视剧了。她说一直学的都是话剧,还是更喜欢在舞台上面对观众而非摄像机的感觉,而且她喜欢一气呵成的表演,不喜欢不断被别人喊“cut”,话剧里更容易人戏不分,那才是当演员最过瘾的部分,一个辈子活出几辈子来。
陈瑶踟蹰半晌,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对不起!我当时年轻不懂事,瞎掺合你们的事。”
朱莎愣了一下,灌下一大口啤酒,说:“有时候,死结解是解不开的,只能靠剪刀剪开,没事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他们现在过的好吗?”
陈瑶看着她眼下细细的纹,不忍伤她心:“还行,就是普通日子。”看她落寞地浅笑,知道无论对方生活好与坏,都免不了伤心。
她没跟王欣和钟宇提起见过朱莎的事。
眼看十一临近,陈瑶请春晖帮忙:跟谢晓岚和陈景仁撒大谎。她打定了主意,为了让父母不再经受自己反复不断的婚恋波折影响,便骗他们说自己和春晖已经领证,但是因为工作忙,婚礼就不办了,等过年回去请大家吃个饭补上。春晖极为配合,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依葫芦画瓢给自己父母也演了一遍,两人都巴望这副安慰剂能奏效。长辈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么大人了还能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竟也信以为真,被他们糊弄了过去。
被卞雨佳一语点醒后,陈瑶不再着急忙慌地期盼徐来,现在他们每天都在MSN上跟彼此轻轻松松聊几句,互相推荐喜欢的音乐。
同年龄同时代的人给对方发音乐比说话还让人有想象空间,把语言藏在别的媒介后面变成了两人新的交流方式,尤其适合不善言辞的徐来。陈瑶慢慢习惯并享受起这种悠长、暗潮涌动的情丝流转,每天上班都耳机不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