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三凌晨,央视2套《经济新闻联播》上一条重磅新闻让A股持续一年的高潮戛然而止。翌日全公司都一边见证近千股跌停的历史性时刻,一边骂这种“半夜鸡叫”式的政策发布方式,更为讽刺性的是,这天股市总开户数历史性地突破了1亿。
还好市场的不应期非常短,一方面,监管层不希望好容易啃完股权分置这块硬骨头又历经漫漫熊市而今好不容易才焕发生机的市场就此一蹶不振,相继出台了一系列表明支持态度的新闻访谈;一方面,面对去年持续了整整一年的牛市,所有市场参与者,无论管理层、基金、QFII、私募机构、券商、股民、基金投资者……虽都收益颇丰,但又无法完全摆脱此前四年阴跌的阴影,就像历经磨难的人习惯认为逆境是常态,在顺境会尽可能广积粮、高筑墙一般,大家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好年景会随时结束,所以要更加疯狂攫取,多些!再多些!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把这次下跌看成是补仓的好机会。
在任蕊建议下,陈瑶买了她在做的票,短时间便赚得盆满钵满。她眼看着自己股票账户市值瞬间从6位数跨进7位数,而首位数字也即将从小于5变成大于5,就又大着胆子通过任蕊推荐的渠道加了杠杆,没多久,8位数也近在咫尺了。这种满足感就像当年留京、第一次拿到6位数年终奖、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跳槽到YH一样,是热腾腾的世俗快乐、也是客观实在的人生奖励。
春晖和梅冠霖合作愉快,公司业务发展越来越顺利。陈瑶自己红尘里滚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烟火气十足,却看不惯春晖如此,二人间口角越来越多,竟逐渐发展到话不投机半句多、隐隐有了相看两相厌之感。终于有一天,陈瑶中午陪唐英看房子时,给自己也相中了一套小户型。
唐英大儿子快上小学,又怀了二胎,打算在公司附近再买一套学区房。陈瑶知道唐英原来住海淀,那里已是京城人眼里的教育宇宙中心,不免好奇。
唐英解释道:“你是不知道,海淀学校是好的特别好、差的特别差,即便能靠着学区混进还不错的小学,但中学想进六小强还是要靠考,不能直升。与其如此,还不如西城,整体水平不弱,尤其金融街一带,几乎没一所差学校。”
陈瑶想到唐英平常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大大小小还要靠她操心,不由心生佩服。
唐英又说:“我也是倒霉,老大是个儿子,皮得什么似的,还没上学就看的出来不是能坐住学习的料,不然我干嘛不让他留在海淀跟牛娃一较高低呢,就没这个基因!现在天天担心,万一去B超再超出个秃小子,俩建设银行,压力大啊!”
陈瑶心知这绝对是唐英的肺腑之言。上次风控部同事怀了男孩,大伙儿纷纷祝贺,只有唐英私下说,生男娃就是要面子不要里子的事儿。
唐英看的是公司附近一处二手房,小区环境一言难尽,跟银行家属院混在一处,房子虽新、户型却不合理,唐英考虑到孩子没有户外活动空间没看上。陈瑶却看中了同单元一套小两居,80多平,格局方正,关键装修很对她口味。中介说屋主女儿毕业于英国圣马丁设计专业,这房子正是她亲自操刀设计。
陈瑶走进这房子,便觉自己属于这里,或者说这里应是属于她的。
硬装并不繁复,却恰到好处衬托着既有冲突又无比和谐的软装:普普通通的哑光白墙上,暖灰细线条石膏勾勒出优雅含蓄的法式半高护墙板,暖灰棕色橡木宽地板上纹路清晰可辨。软装则几乎每寸都熨帖着陈瑶的审美:如埃及圣甲虫缨鞘般闪着幽光的墨绿丝绒切斯特菲尔德沙发压在杂灰色羊毛地毯上,同色同质地绿丝绒窗帘滚着和地板近似的真丝缎边,白色烟丝纹大理石餐桌打磨的极薄,配着纤细的做旧铜质桌腿,像浮在屋里的一抹云雾。沙发背后挂着几乎占了半面墙的装饰画,粉米色底子,上面是深深浅浅咖啡色、焦糖色、乳白色的静物混搭,似是家用什物又像实验室里的实验器材。
两间卧室墙是淡得几乎看不出的裸粉色,围着和地板质地颜色一致的木墙裙,其中一间床头挂着卢梭的《熟睡的吉普赛人》,梦幻般的画似乎延展了榻上人的梦境。画上肤如乌木、体格宽大、身躯扁平的粉头发女人横卧在沙漠上,身畔放置着她汲水所用、富有东方气息的长颈水罐和曼陀林,四周是灰黄色的沙、灰蓝色的天、灰绿色的水,深棕色的狮子披着灰色的月光来嗅她玫瑰般的秀发。
不知道萨松那首著名的《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是否从中汲取过一丝灵感,才会有“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样画面注释似的诗句。
陈瑶脑海中突然冒出伍尔芙那句话:“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必定得有点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陈瑶不需要写小说,但她此时迫切地希望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第一次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做了重大决定——买下这套房子,只要求尽可能保留所有软装家俱。屋主急着卖房炒股,迅速成交。入住时陈瑶把徐顺给自己照的大幅黑白人像照挂在了原本没装饰的那间卧室里。
等春晖知道,她已基本办完全部手续。陈瑶本以为又有一番争论等着自己,没想到春晖倒是很满意她的杀伐决断,认为金融街房价升值潜力巨大,而且也方便以后孩子上学落户。
此时营销推广已从市场部独立分出去新成立了市场推广部,唐英担任总监,陈瑶荣升副总监。唐英回家待产,她就是部门一把手,时间自由,即使半天不回去也不在话下。但陈瑶遵守规则的好学生习惯延续至今,并未受人浮于事的公司老人影响,若非特殊情况,她绝不会迟到早退、行在公家时间干私事这一套。原先在老公司之所以会那么干,多少有些出于对“一言堂”压榨自己的报复,现如今在YH,公司上下待她不薄,她便一心为公司着想,在工作上倒得了个“拼命三娘”的称号。虽然同事间难免有勾心斗角,但她本也没打算把有可能发生利益冲突的这群人发展成知心朋友,而这种淡淡水长流式的君子之交在这样的机构倒也恰如其分,于己于人都称得上自在舒适。
从上海回来后,慕容有点儿粘上她的意思,上班MSN轰炸、下班短信骚扰。但陈瑶对他只有身体需要,却无法以此解心中匮乏,外加,稍作交道,便可知此人囿于酒色财气,是典型的银样蜡枪头,绣花枕头一个。所以她明确表示二人之间只是特定场合的偶发事件,让他不要当真。
于人情世故一项慕容却也是个伶俐之人,热情自慢慢褪去。夏至时分,他和彭溪已在MSN上换了情侣头像。待到秋分,彭溪问陈瑶要地址,陈瑶让她不必麻烦再寄什么月饼或大闸蟹券,彭溪却说这回寄的是婚礼请柬,陈瑶大吃一惊,问是不是因为先上车所以忙着后补票?彭溪连忙否认,说是因为爱。
这厢慕容也约陈瑶见面,陈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是光天化日之下,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应允了。
慕容还是那副多情种子模样,陈瑶不免心里替彭溪捏把汗。
她见面就道喜划清界限。
慕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失望:“看来你是真不在乎我。”
陈瑶笑了:“你干嘛要所有人都在乎你呢,彭溪在乎你还不够吗?”
慕容道:“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人不都是这样嘛。”
“你这是小孩子心性,得改,这世界不可能永远围着你转,贪嗔痴、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都是苦,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慕容眼含一池春水,略带委屈道:“你也太狠心了,就当真没喜欢过我吗?”
陈瑶早看出他是装了一肚子春水,满溢到向任何一只走过路过的雌性动物都不忘喷两下的多情种,所以就算见他装可怜也不为所动。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你是典型的潘驴邓小闲,我喜欢你的皮相,也喜欢你认真服务的精神,还喜欢你充沛的体力。”
慕容无奈摇头,渐渐又化成一脸歪笑:“好歹在你眼里我还有些优点。”
陈瑶言归正传道:“今天要是知道你就跟我说这些,我肯定不来了,彭溪是我姐们儿,你俩既然都快结婚了,咱们再这样就太不地道了。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以后都别再提了,从现在起,咱俩就是最普通的朋友,可以吗?如果你做不到,以后还是别联系的好。”
慕容眼见陈瑶严肃起来,仍有不甘:“能不能从明天开始,或者从几小时以后开始。”见陈瑶面露不解,慕容靠近暧昧道:“我们能再来一次就当最后告别吗?”
陈瑶心里不是没有动摇。在上海那两夜可以说是她这几年来最满足的两夜,但她不是那种能通过器官直达心灵的女人,食色对她而言都没什么特殊性,本能罢了。一旦有可能引发严重后果,她绝对是可以当机立断叫停的狠角色。
她和慕容狎戏,半是图个乐,半是出于潜意识里对春晖的报复。虽没有证据,但她几乎已经认定春晖在身体上的不忠。
尽管彼此曾说过要坦白、什么知情权、什么选择权,谁在情意正酣时不曾说出自己根本遵守不了的诺言?哪怕当时多么情真意切、信誓旦旦。若是山盟海誓可以作数的话,婚姻制度岂非多余、世上又何来分手之说。生而为人,违背誓言便是常态。
情爱中誓言就是用来违背的。成熟的人在理智的情况下除了存心骗人或不得已而为之谁会当真立死誓,足见当时春晖也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是啊,他当年也无非就是陈瑶现在这般年纪,又能有多成熟呢?
现在眼前这人已是好友的未婚夫,即便陈瑶对春晖有什么不满,也没必要吃这口窝边草。她不愿冒这个险,动用全部意志力拒绝了慕容,只在分别时,给了对方一个友谊感十足的拥抱。
对于是否参加彭溪婚礼,陈瑶有些举棋不定,她怕遇到彭涛梅冠霖一干人,亦不愿见到袁毅,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勾起不愉快的回忆。她旁敲侧击问彭溪婚礼邀请人中还有谁是熟人,彭溪说除了自己家人,陈瑶认识的只有春阳和苏欢欢,苏欢欢和陈瑶算是一对儿新人的月老。陈瑶怕彭溪根本没把梅冠霖当作自己认识的人,又特意问她是否请了哥哥婚礼上的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