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出去,发现肖建国已经把客厅也收拾停当,见了她就像昨晚谈话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招呼她吃饭。席间并未再提起王欣,只是谈起原来局里的一些人和事,还有陈瑶的工作。
肖建国问她工作可还满意,陈瑶很诚恳地再次道谢,说是很满意,很多同学费了老大劲儿,也没能进到大机构总部,即便分在券商营业部,要么就是作最基层的流水线工作,要么就是有开发客户的任务,都不好过。肖建国说,很多人认为跟人打交道的工作缺乏技术含量,往往看不上,其实是非常锻炼人的,如果跟人交往的过程中能指哪儿打哪儿,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基本就是无往而不利了,这就是现在常说的“情商比智商重要”。陈瑶听到这番和父母教育全然不同的教诲,暗自称奇。父母从来都教导她在单位里少掺合人事,要少说多做,最重要的是磨练本领,把专业技能打扎实,成为单位里不可或缺的人,自然可以立足。她忍不住说,现在主要还是入职培训,自己以前学的是金融,和投资还是有些差异,很多专业知识,都要重新学习,然后就把父母的叮嘱改头换面说了一番。
肖建国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专业上的事我不懂,趁年轻多学学没坏处,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凭着一技之能可以在单位成为不可或缺的人,单位离了谁都能转,全中国多少大学生?多少研究生和博士?大家都这么想,这么干,当然对社会是不错,但对个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学过马列主义哲学吗?劳动力有没有稀缺性?我记不清了,反正肯定没有独特性吧?能让你在单位立足的是关系,关键条线的利益关系才能把你固定在某些岗位。”陈瑶听他说得推心置腹,像武侠小说里初入江湖的无名小辈得到一代宗师指点一样感激不尽。肖建国又问她,后来有没有见过冯总,她说只在公司大会见过一两次,除此以外没有机会见面,肖建国说:“还是要找个机会当面谢谢他,进门是一回事儿,发展又是另一回事儿,今后日子还长呢,以后少不了有要求到人家的地方。”
一夜之间,陈瑶发觉自己和肖建国关系近了不少,他像个真正的叔父一样毫无掩藏地教了自己很多父亲都没能教给自己的东西。而且跟王欣不同,他说话时无比自信和笃定,那些原先陈瑶看不上的世俗之见,被他说出来,自有久经沙场的经验感和力量感,既有说服力又充满智慧。
她仰视的目光、真诚的态度,也逐渐弥合了对方近期因婚姻失败而对自己产生的怀疑和否定,肖建国侃侃而谈对陈瑶的工作建议和人生规划。
下午,吴阿姨回来了,见到陈瑶颇感惊讶,很热络地说想念她,男主人也留她吃晚饭,但因为她已事先约了王欣,所以只好推辞。她没有跟肖建国说自己要去哪里,只在临走前小声说不会跟王欣谈起这边的任何情况,肖建国如释重负道:“肖叔叔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自中秋后,陈瑶就给自己可以预见的周末排了时间表,她既要去看望王欣,又打算时不常去肖建国家。这样以来,她倒是在跟孟波的邮件里有了更多谈资,只是她明显觉得孟波对这些并无兴趣,他正在一个自由轻盈的新世界里展翅翱翔,自己的职场心得看起来像土味老旧带有中国几千年传统权谋特色的纪实文学,那种当年被抛在Q大书店的自卑和失落每每在和孟波沟通时就又时不时要扰乱她的心绪。
孟波有时会打越洋电话来诉说思念之苦,其实最后总会发展为phone sex,在线聊天也是一样的结果,cyber sex。卞雨佳倒是说这种虚拟□□也是一种潮流,而且积压得越久到时候就会爆发得越激烈。陈瑶却对此非常厌倦,恋爱中女人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而且还是虚拟的。
国庆节期间她本打算回西安看看父母,但是肖建国破天荒地约她去京郊玩,说是还有彭伯伯一家和其他一些朋友。晚上她在□□上问起彭溪,彭溪一听她要去,喜出望外道,说还好有个能说话的人,不然只是陪着长辈过节简直要闷死了。
路上,肖建国、彭伯伯在一辆车上,郑阿姨跟彭溪、陈瑶和另一个周阿姨坐一部车,彭涛去机场接周阿姨的女儿,所以他们俩随后自己过去。
这是京郊一处设计别致的温泉度假酒店,从外墙看去像是聊斋里所描绘青色筒瓦泥鳅脊白粉墙大宅院,里面是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的苏式园林加中式建筑,处处点缀着大小不一的假山怪石,或苔藓斑驳、或藤萝掩映。没有一般度假村大堂,入住登记需由一位门迎开着多人座带棚小电瓶车带客人穿过两边种满紫竹月桂的小道开到一座虽有气势,但不托大的中式正堂内办理,服务员看起来清清爽爽,穿着和刚才的门迎和服务员一样的大襟青色棉布褂子,细看才发现褂子的盘扣和袖口颜色有些许差别。陈瑶在前台的紫檀木大桌上看到了一个金属牌子,上面是一颗大树的形状,她才想起似乎在什么时尚杂志上看到过,是个世界连锁高端私人酒店的标志,陈瑶想,跟着这些人,自己总是能开洋荤的。此后住的远的照例由门迎开车带走,陈瑶和彭溪住的近,由几个服务人员帮忙提着行李带路,在正堂右侧沿着一段紫竹夹道青砖铺就的小路走过一座流水小拱桥后便到了。
肖建国和彭家人倒是都看不出新奇,想是之前来过,但是那个周阿姨明显和自己一样新鲜,连说京城就是不一样,温泉度假村都搞得这么风雅,但又说起她们四川也有很豪华的度假村,各有各的好。陈瑶听她描述,就是那种金碧辉煌型的土味欧式风格,心里不觉暗自好笑。
陈瑶和彭溪住的房子是单独一套有一个正厅外加一个偏厅和一间卧室的套房,叫做濠濮轩,彭溪一进来就窝在沙发里开始发短信,陈瑶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发现偏厅外是一洼带瀑布假山石的小池塘。绕过池塘在走几步是一处叫做快雪堂的套房,她还想接着看,彭溪却跑出来说该吃饭了。
在一间名为蠡园的临水八角厅内,其他人已经到了,这次的座次,还是肖建国上座,只是那个周阿姨紧邻着他,也在上首,郑阿姨说:“要不要再等等两个孩子,彭涛刚才说也就再二十分钟就要到了。”周阿姨说不必了,现在点菜等两个小家伙到了正好吃。肖建国似乎对她也要礼让三分,陈瑶更是纳闷这人什么来头。她为人虽然俗气但倒是豪爽,笑点颇低,说到什么总是自己先咯咯咯的乐起来,听起来也是原来他们在四川的朋友,肖建国居然也说了什么谢谢你家老袁照顾之类的话。
不多时,彭涛带着周阿姨的女儿从机场赶来了,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远就听她颇为尖细高频的嗓音在抱怨着什么。待到见面,才见这个姑娘和陈瑶年纪相仿,个头不高,中等身量,中人之姿,化了很精致的妆,粉底却选错了号,在脖子处和她本来四川盆地居民特有的金黄色皮肤形成了鲜明的色差,小鼻子小嘴巴,眼睛虽然不小,也具备南方姑娘的灵活,就是稍有几分三白眼,加上较浓的眼线,像一幅特别定制的相框一样反而突出了这个缺点,总体而言这是个样貌平常但不乏甜美的姑娘。但是她一身名牌,各种明晃晃的大LOGO在她本来不宽的身板上激烈地冲突着,颜色搭配也比较混乱,还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活像一只裹了彩布的短柄拖把,就把身上那种仅有的美好冲得所剩无几了。她先是跟在座长辈和早已相熟的彭溪打了招呼,然后对陈瑶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袁毅,毅力的毅。”陈瑶忙起身向她问好。
袁毅是家里的独生女,比陈瑶年长一岁,和彭涛原来是中学同学,两家父母也是至交了,袁毅父亲虽然比肖建国和彭伯伯都年轻,但是仕途却稳扎稳打,刚刚从地方调到组织部来。
袁毅说话像小钢炮一样有着川妹子特有的冲劲儿,陈瑶不是不喜欢四川姑娘,只是她的冲带着股目中无人的优越劲儿。她听说陈瑶刚毕业,在证券公司,立马就一副过来人指点江山的派头给陈瑶上起课来。郑阿姨说袁毅原来在一家券商的投行部门工作,最近刚刚跳槽到京信,跟陈瑶以后就是同事了。陈瑶一惊,要知道投行是券商最抢手的部门,别说是本科生,就是北大清华人大的硕士,博士,都不一定进的去,而且还是京信这样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券商,她立即明白眼下这位袁大小姐一定来头不小。
周阿姨明显跟彭涛对话较多,她问彭涛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说年纪轻轻一个人出国锻炼,亏他父母也放心,她家袁毅也是哭着闹着想离他们远一点,但是她可没放手,结果在川大混了四年最后还不是要来北京闯荡,好在老袁也调过来了,自己还是能守着女儿的。但是年轻人大了不服管,还是要有个能带路的同龄人会好很多。又夸彭涛成熟能干,按理说同龄的男生都比女生幼稚,怎么放在彭涛跟袁毅身上就反过来了呢,她们家袁毅还是小孩子样儿。
袁毅满不乐意妈妈在众人面前说她孩子气,立即很不客气的还嘴,到真做实了自己幼稚的事实。郑阿姨一边劝母女,一边不住地给袁毅夹菜,又让坐在袁毅边上的彭涛多招顾照顾袁毅,倒好像这桌上年纪最小、最需要呵护的人便是袁毅一般。彭涛对袁毅倒是礼貌有加,却热情不足。
一顿饭吃下来,陈瑶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撮合彭涛和袁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