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刚上大学时曾经有一本畅销书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她听肖建国讲和王欣的旧事,不禁暗自称奇:书里的理论还确实有现实依据。
肖建国记得第一次见王欣时,还想着方群这个醋坛子怎么放心让这么标志的姑娘来照顾孩子,全然不似以往严防死守的作风,然后就知道了这是孩子的老师。对漂亮女人男人总会有些小心思,肖建国也不例外,对王欣起初也是比较殷勤,但他很快发现,跟其它接近自己的人一样,王欣接触他也有其他目的,虽然笨拙了些,可也无非是看中自己手头那点儿权利罢了,但是公家的事儿给谁做不是做,况且王欣前夫技术过硬也是事实,所以就手能帮忙也就帮了。王欣夫妇本来关系就一般,自己稍微一勾搭,王欣也就上手了。
本来只是段露水姻缘,谁知方群那个没脑子的泼妇,闹得尽人皆知,本来也想息事宁人,忍她一时,等事情平息了好好过日子。但是方群做不到,她不断旧事重提,每次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一通胡闹,肖建国想要下半辈子的安宁日子,就不能选方群。这才索性离了婚,跟王欣过,也算对得起一方了,而且至少是新开始,跟同谋者过日子压力远远小于跟被自己辜负过那一方一起。但是肖建国跟王欣在一起图的就是开心自由,无拘无束,对生儿育女并无兴趣,而且他有强直性脊柱炎,这个是有遗传的,他儿子后来发现也有这个病,所以他更不想再要孩子,就做了绝育,没想到却成了隐患。
听他说的版本和王欣多有出入,陈瑶不由得感慨万千,一段在外人看来刻骨铭心、可以舍弃一切的恋情,其中俩人居然也能像罗生门一样说法大相径庭,王欣版本里男方是天下少有的痴心人,是既要美人又有能力掌控江山的加强版爱德华八世,自己则是“妾本丝萝愿托乔木”的被动角色;肖建国的版本里女方却是可以随意替换的参数,把两人推在一起的主导力量竟是前妻,而自己则是踩着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的状态。外人本来也难探其中究竟,但是从肖建国结扎看来,陈瑶更倾向于相信他的版本,王欣只是像所有浪漫自恋的女人一样,乐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稀有纯爱故事中的女主角。
陈瑶默默听肖建国讲述一段看似无奈的过往,不便插话,但仍忍不住好奇:“您爱过小王阿姨吗?”
肖建国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不爱,也爱。”“刚开始在一起时是因为外力所迫,两个总要选一个嘛,好歹也不显得太无情无义,后来,日子久了,越来越爱,但我知道,她不爱我,我俩尿不到一壶里头......”“龟儿子想爪子嘛……绝个锤子育”肖建国说话开始含混不清起来,普通话四川话混着说,陈瑶知道他喝多了。
突然肖建国猛地起身向卫生间跑去,他趴在马桶上,抱着马桶圈哇哇吐起来,陈瑶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只见他宽厚的背伴随着每一次身体内部的痉挛一下下地耸着,样子极其痛苦,终于还是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舒服些。肖建国一面呕着,一面用四川话说:“老子末得事情“。等他吐无可吐了,陈瑶忙跑到厨房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喝下。他靠着马桶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这个场景和那天在京城第一俱乐部的情景交替出现在陈瑶脑中,就像是老天恶作剧写出的情节一样不可思议。
他们这么一坐一蹲在卫生间耗了近半小时,陈瑶想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待着,把肖建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想扶他起来,但他却沉得不可思议,除了胳膊被拉扯来去外,身体竟然纹丝不动。陈瑶急了,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她早已是大汗淋漓。这时肖建国却像清醒了一样,抬头四下张望,然后一边推开陈瑶,一边说:“我没事“,然后自己摇摇晃晃扶着墙壁站起来,向客厅走去。他到了客厅一头栽倒在长沙发上,翻了个身,睡过去了。
陈瑶跑进卧室抱了床被子出来,给肖建国盖上,又找了盆子放在沙发边,以防他再吐,拧了把热毛巾帮肖建国擦了把脸,然后自己就缩在旁边沙发上守着他。她听人说过喝多的人不易平躺,因为有可能会因呛到自己的呕吐物而窒息,所以不敢睡着,只要看到肖建国平躺就想方设法帮他侧过身,这样折腾到天色渐明,鸟儿啁啾,她才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肖建国6点多就醒过来,毕竟岁月不饶人,人年岁大了的一大标志就是觉少,无论头天晚上睡得多晚,生物钟总会在6点多准时把他叫醒。他在晨光熹微中看到靠着沙发歪在地毯上的陈瑶,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混迹官场多年,酒量早已久经考验,昨天要不是陈瑶来之前就喝了一些,后来又一杯杯闷酒喝得太急,按理绝不会醉成那样,尤其还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不觉后悔不迭,居然一把年纪依然会不理智。思忖再三,等陈瑶醒了要怎么交待她。
王欣离开对肖建国最大的伤害是面子,以这样的方式更是罪不可赦,给王欣打掉孩子接着过日子的选择,也是出于面子,这样损耗最小。结婚十年来自己也不是没在外面风流过,这些事时间久了总归会淡化,但孩子就不同了,这是原则问题,是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的,是自己绝不能让步的问题。但是王欣却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所以必须当机立断,迅速了结,婚内出轨本还能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婚内有了别人孩子则是罪大恶极,杀伤力比前者严重万倍。
几个月过去,面子伤害依然存在,别的伤痛也慢慢浮现出来,那就是感情和习惯。十来年积累的感情和习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了当事人的骨髓中,就像人的血型一样,平时注意不到,但是一旦失血再补,却只能补这一型。
往年中秋,王欣会特意为他做云腿月饼,早早备下桂花酒,陪他在月下小酌几杯,单是每天回家看到王欣布置的房子,他都会悲恨交加,王欣这十年来,无论在自己还是在外人眼里,都是最完美的妻子,他常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结扎,人的情感是变化莫测的,这种决定却是不可逆的。
他看着陈瑶,想到这一年多来家里的变化,心里感慨万千,缓缓坐起身,却不小心踢到了沙发边的盆子,看到茶几上毛巾和还剩半杯的蜂蜜水,知道昨晚是这孩子在照顾自己,心里不觉一阵温热。
肖建国对陈瑶比对她父母印象好,他对谢晓岚陈景仁夫妇所谓的知识分子气节颇看不上眼,他们原本关系很近,尤其是王欣和谢晓岚,但是自从自己到了部里反而生疏起来,肖建国自问对故人并未因高升而不同,反倒是对方先疏远自己的,他们对旁人表达过是不想趋炎附势,肖建国倒觉得是他们不够练达圆融,心态失衡罢了。
陈瑶没有这种坏毛病,无论跟谁打交道都不卑不亢,但又让人如沐春风,年纪轻轻却很稳重,虽然也有心眼,但不是坏心眼。以前王欣在,肖建国只把陈瑶当小女孩看,但自从上次答谢宴上陈瑶惊艳亮相到昨晚对他照顾有加,现在他眼中的陈瑶逐渐脱胎出女人的雏形,这个危险的想法让他顿时不安起来。
他赶紧起身离开客厅,回到卧室,用冷水绞了把毛巾抹了抹脸让自己清醒,他打算到巷口去买点儿豆浆油条回来当早餐,恍惚间,他突然生出些儿时在家当哥哥的感觉。
陈瑶是闻到早餐香味醒过来的,这是很久没有的感受,上次被香味叫醒是……陈瑶努力回想上次经历这样少有的美妙时刻,是徐来炖鸡汤那次,她突然鼻子一酸。
肖建国已经收拾了昨夜的狼藉,在厨房又像昨天那个居家大叔一样忙碌起来,他开着抽油烟机,没有听到门外蹑手蹑脚起来去洗漱的陈瑶。
陈瑶之前在肖家住过,所以在次卫留着一套自己的洗漱用品,但许是太久不来,东西都被收到不知哪儿去了。她只好随意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用护手霜浮皮潦草地擦在脸上。年轻的好处就是即使不化妆,眉眼嘴唇也色泽鲜亮、清晰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