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凤曦听来就是最坦诚地夸赞他特别能干,简直满意至极。
他本也没生气,只是拉不下面子才故作姿态。此时毛被撸顺,他越发心情舒畅,在徒弟明朗含笑的杏眼注视下勉强端了会架子,终于轻缓而郑重地道:“谢重珩,我亦心悦你,此生不渝。”
他不是顺应天地法则的真正的生灵,而是赋生秘术所创,生而无魂。这一世之约,便是生生世世。
这次是凤曦清醒地许给他的承诺,分量尤甚从前。谢重珩心尖都在颤动,情不自禁地俯首,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一只微微泛起粉色的耳珠,声音也轻缈如叹息:“师尊,谢谢你还愿意等着我,重新接受我。”
他曾认为喜怒莫测残忍冷血的神明,其实很好哄很容易满足的,只需真心以待。患难和日久都能见人心,而他们两者皆备,历经坎坷都从未真正想过放弃这份情意。
凤曦哪里想到他竟会主动来招惹自己,那把火猝不及防就被点着了。
火星四溅,隐隐有燎原的苗头时,半妖险险冒出一丝理智,捏着他的下颌及时将人推开了些,粗喘着调笑:“后日上午你就要带队出征,全城巡礼。难道你想让整个永安的人都来瞧瞧,灵尘之战新任的谢帅尚未走马上任,就纵|欲过度的样子?”
谢重珩气息也有些凌乱,忍着羞耻道:“不妨事,明天一天还不够休息么?你要实在担心,那就委屈师尊,悠着点。”
老狐狸心里甜得像是泡进了蜜罐子。他就知道他的小七会这么纵容他。
但他虽向来随心所欲,又惯会得寸进尺,却也懂得分时候。这最后两个晚上,他不能再由着性子折腾:“这笔账且先给你记着,日后为师自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否则,他可没办法保证情到浓时还能维持清醒,先冷静分析一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重珩原想再说点什么劝慰一下,只是方才本就显得像是自己主动求|欢似的,被拒绝了一次,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坚持。
师徒二人克制地收敛了情绪。好容易安静下来腻在一起,幽影送来一个秘法封住的青玉小匣,匣面上隐现浮雕的负屃盘碑家徽纹样,一看便知出自对门的顾氏。
谢重珩捏碎匣子,内里果然装盛着顾奚朝的来信,说是想替他饯行,看他时间方便与否。他多少有点惊讶,反复看了三遍。
凤曦拖着嗓音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不上,只是略显突兀罢了。”谢重珩道,“师尊大约有所不知。作为六族中唯一不涉兵的一族,顾氏能同兵五家一样镇守一境,历经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而能安稳延续到现在,祖训自来信奉一条: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①。”
换言之,识时务。
凤曦伸出去拈茶点的手一顿:“能将见风使舵说得这般清新脱俗,也是人才。不愧天下文脉之宗,世代饱读诗书。”
谢重珩低笑一声,顺着他手的方向取了块梅花糕,十分自然地放在他指间,才继续道:“照说以顾氏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这次危机之后,昭明帝跟谢氏将势同水火,不死不休,顶天了不过三两年工夫就会彻底爆发。”
“此时尚不知鹿死谁手,他们最该避免的,就是跟谢氏有不必要的来往。否则若是凤北宸胜出,必然更加记恨顾氏,并以此为由,拿他们问罪。”
端详着手上冷香扑鼻的精致糕点,凤曦悠悠道:“但就算顾氏现在公开宣称与谢氏决裂、为敌,难道凤北宸就会放过他们么?”
“左右是个死,做什么还要委曲求全,而不索性来个自在、痛快?又或者,顾氏号称‘窥一朝天命’,焉知他们不是认为下一朝的气运可能会落于谢氏,压宝一搏?”
“师尊角度清奇,言之有理。倒是弟子眼界狭隘了。”谢重珩垂首看着,真真切切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温情。
妖孽男人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脑袋枕在他腿上,一手揽着他的腰,光洁如玉的额一下下轻轻顶着他的肚子,时而咬一口糕点。素袍下露出只线条精致的脚,白皙劲瘦,筋脉分明,慢悠悠一晃一晃的,极是惬意。
凶兽难近,只会在徒弟面前卸下所有利齿锐爪。可唯有在愿意以爱侣身份接纳他的谢重珩面前,他才会真正显出这副全然放松、人畜无害的柔软状态。
谢重珩很享受这种温情的相处,仿佛这神明般强大的人也在依赖他、需要他。他愿意纵着他,竭力守护他历尽沧桑苦痛后,这点来之不易的童稚之气。
只是离开心魔幻象后,凤曦真正有了身为师尊的自觉,自然免不了就时时自省身份。兼且两人关系几番转变,直到近年来师徒不像师徒、眷侣不像眷侣,相处颇为尴尬。除了那个化身,他再未有如此随性地黏人的时候。
如今互明了心意,那架子就再也端不住,即刻就原形毕露了。
这副格外温顺亲昵的模样让谢重珩不由想起数月前,凤曦收回妖骨化成兽形、睡得魂颠梦倒那会,他抱着九尾天狐肆意蹂|躏的情景。
心痒难耐,他悄悄捻着手指,忍了又忍才竭力克制住。否则真正被蹂|躏的是谁自不必说。
乱七八糟一想,方才压下去的感觉似乎又有点蠢蠢欲动。谢重珩不觉大为窘迫,万幸半妖已经起身,并未发现异常:“那你去吗?”
他正浑身紧绷,本就端正的坐姿越发肃穆,腰背都挺直如剑,闷声道:“去吧。谁都说不好还有没有下次。”
“打算什么时候去?”凤曦又漫不经意地问。
往常他从不过问这些事。一则已经在徒弟身上留了神识,察知一切,不必多此一举。二则,他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关系,还是该有些分寸,尽量留给对方尊重和空间。
谢重珩也没多想。这话简直是及时给他递了个台阶,正好提醒了他。
借回信为掩饰,他落荒而逃地跳下软榻,不敢再看凤曦:“我看看明天的安排。”
后天就要启程,前赴灵尘的子弟们却突然清闲下来,谢重珩也不例外。所有人都早将族中事务交接完毕,人员、物资都已划拨好,整装待发,过了今天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只等最后检视细节,确保无误。
明晚是谢氏的阖府大宴,沉吟片刻,他索性将时间定在了明天中午。
正往唇边递的茶盏停了一瞬,凤曦眼睛悄悄一亮。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一场宴请连同来去的时间,怎么也得近两个时辰,足够他跟谢煜谈完。
谢重珩不知他的心思,晚些时候去了趟澜沧院,继续谈争取帅权的事。
日前他提出的“自上而下”,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要先设法取得旁系实权者的支持,他才有机会更进一步,凭本事让前线将士接受他的统率。
可要打动那帮凌驾于整个灵尘之上、常年独断专行的尊长谈何容易,且他们还无法亮出往生域的力量为筹码。那些秘密谋划还没到可以透露的时候,只能另辟蹊径。
这等难度,不啻要求寻常人家限时跻身名流之列。
“烜兄、‘大将军’已可确定无条件支持你。”谢煜道,“族长也会站在你这边,但前提是你要得到六成以上长老的认可,他才会明白表态。”
“上次遗留的几个问题,你可有更好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