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儿听说应二昨日才与西门庆分头上路,此前一直形影不离,顿时吓得泛起一阵恶寒:“该……该不是……冤魂作祟?”
西门庆翻他一眼道:“你爹我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恁大一活人,并非我一人能瞧见他,怎会是那脏东西?”
应伯爵数月前溺死于花园池中,可应伯爵又伴随西门庆左右,几乎形影不离。这世上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应伯爵?
不,并不完全一样,西门庆身边的应伯爵尾骨不曾有伤。两人某次云情雨意之时,西门庆忽想起应二哥曾为他受过的伤,一时心动,便伸手摸他两股中间的尾巴根儿。那里并未有凹陷,当时他心中确曾闪过一丝疑问,可那会子两人都意乱情迷,哪还有心思问,后来便忘了这事。
再者,从前的应伯爵贪财好酒、油嘴滑舌,是个彻头彻尾的涎脸无赖,可如今他身边的应伯爵却端正体面,连句腌臜话都说不出来。
每每西门庆生疑,他应二哥便用“醉酒失忆”遮掩过去,可即便记忆真能丢失,也万没有凭空添加的道理。从小在市井街巷中混迹长大的应伯爵,怎会对庙堂之上为官的大道理有那般深刻的见解?
西门庆越想越心惊,终于不得不承认,近来与他你侬我侬的“应伯爵”,根本不是他应二哥!
晚饭前,大房、五房、六房先后来人邀问,西门庆正心烦意乱,只推旅途疲惫,一概不理。玳安儿催他好几回用饭,西门庆却只一遍遍倒腾“应二哥不是应二哥”,“这个应二哥是哪一个应二哥”,旁的诸事不理。
到了三更时分,西门庆仍背着手在书房地下来回踱步,玳安儿被他晃得眼晕,实在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玳安儿猛地惊醒,揉揉眼睛却见西门庆两手抱头蹲在地上,竟在抽泣。玳安儿使劲儿睁大眼睛,这才发觉窗外已天光大亮。
“爹,上榻歇……”
玳安儿话未说完,西门庆便抬起头。他已哭得两眼肿如核桃,玳安儿上前拉他,他挣扎着站起来,以袖拭泪哑声道:“备车,我去找他。”
那边厢,张松小心翼翼将徐应悟扶起,问他夜里可睡得实。徐应悟冲他点头笑笑,将自己盯了半宿床顶一事隐去不提。伤痛稍减,心痛却愈发明显。他总觉得这屋里、这榻上仍有那人的气味,甚至体温,总是在将要睡着的一瞬侧身想抱他,却被空空的半扇榻板惊醒。
张松搀他来到堂屋坐下,端上一笼肉角儿,捧着脸看他吃。
“你也吃,紧着瞅我作甚?”徐应悟掉转筷子敲他脑门儿道。张松笑得见牙不见眼:“多咱没见着哥了?我就乐意瞅。”
话未讲完,徐应悟却面色一沉,举筷的手僵在空里。张松诧异扭头,只见门口站着个阴气沉沉的人,头顶似有乌云笼罩。
张松一瞧见是他,后槽牙便发痒,跌了脸腾地站起来,扭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