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昨日死,今日生
“你又是当真想要置身其外么?看这山河日月乾坤倾覆,看这血染成泥天地同悲?你空有一身才华又有何用?到底也是不曾真做过什么,亦无处有所谓的倾注了心血。”
“难道心血就一定要用来建功立业么?”祁出却是截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目光深沉,一时竟也叫人辨不分明。
羌霄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仍是温温浅浅的,也仍是凉薄寡淡:“当然没这个一定。闲云野鹤自也有闲云野鹤的自在——只是自在容易,想改变这人世却难,出世比入世难,活也比死难。可困难的事也总得有人去做。否则难道人人都只管闭门不出,还以为可以独善其身?非要等到屋外风雨打到家门前再随波逐流么?”
“可你说的也不过就是些争强好胜之人的野心罢了。”
“野心?你不喜欢这词啊?我倒觉得这词也不错,至少有想做的也能多开心些么…”羌霄却也只不过是恬淡地笑得和缓,“所以要如何呢?为了自证高风亮节,难道就要避世隐居么?的确,如果有心想躲,这天下浩大,总有人迹罕至之所,那些个深山老林也不是不可以躲上一躲,只是那般活着……又与一场燎原业火后,背离家园狼狈四蹿的野鼠有什么差别?”
“你!”
“无意冒犯。”羌霄却不急着安抚,他只是不疾不徐地继续问道,“我只是好奇,若有一日大月城破,这西郊被战火焚毁碾碎,你又打算带着令慈逃去哪儿呢?到时战火离乱,你母亲的药想在哪里换?今日你尚且不愿食北楚之食,可到时天下归楚,难道你要带着你母亲饿死荒山么?你又要怎么继续当你这孝子?都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浅显的道理你不可能没想过。”
祁出咬牙隐忍须臾,却只道:“你不必事事都非扯到我母亲身上!”
羌霄却是温文地笑笑:“可是你的确就有牵绊,这是事实。有牵绊的人总难免要顾虑多些,也容易被说服,这也都不过只是事实罢了。”
祁出却道:“那你又是想说服我什么?”
羌霄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你非去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都不信服的理由束手束脚。那或许是别人的信念,却又当真是你的么?”
他顿了顿,却是走到祁出身前微微倾身,轻声道:“你心有鸿鹄志,在这拘陷二十年也已经够久了,难不成还真要凭白蹉跎完你这一生么?
七皇子这人,素来心软。虽然楚人素来都瞧不起心软,但我却觉得,这心软和心软也到底不同,菩萨心肠更催雷霆手段,他终究会因为这心软强硬起来,因为一时的心软改不了这世道,手硬——才行。你也只管等着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几年……”
他微微一顿,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地笑了,自顾自地、莫名而来得甚至有些叫人觉得古怪,也惹得祁出不由警戒地一凛,紧忙侧目去瞧他。
他却只似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摇了摇头,所说的话却仍是轻柔和缓,竟既似温善又似凉薄的——
“这世道谁都别想独善其身,他也不能。”
但其实人人都知江扬自恃武功,本似可以遁入江湖的,本似可以能的——
却其实……也怕是不能。
这点,羌霄或许比江扬都还更清楚。
祁出本也是不该信的,但他瞧着那时的羌霄,却也不由信了。后者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那几乎像是没有表情。
若是江扬之外的人认识羌霄久了就会知道,他一般不会没有表情。
他似乎总是在笑。
因为他轻易不肯服输,也不肯认命。
这点,其实他和江扬很像,只是江扬对的是人,而羌霄他,
对的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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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羌霄留下祁出出来,江扬却正站在门外,看到前者出来连忙站起来,倒像是有些紧张:“阿、阿霄,我……”
这本该令人意外。
因为他本不该站在这里,瓜田李下,他站在这里就已经该算是偷听,而他本不该偷听。
除非是他偶然听到了一点羌霄与祁出的对话,恰巧听到了关键,就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于是只能尴尬地留在这里,等羌霄出来看见“抓包”,因为他听到的也事关到他。
“走吧。”
但是羌霄却不意外。
这人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像是并没太想听他解释,只是把人领了出去,领得渐渐远了,离开了祁家,走到回家的路上,走成了并肩的情状。
江扬也终于忍不住道:“阿霄,我……”
既已出了祁家的范围,羌霄就也停下了脚步,偏头像是等着江扬去说。
“我……我很抱歉。”
但他只等到了四个字,于是他也不由缓缓眨了眨眼,长睫低垂,不由顿了顿,像是略略思索,却也只似平淡道:“你这次又是道的什么歉。”
江扬却是面色复杂,他难得有些磕绊,却非要坚持着说出口来:“我、我不记得你了…!不过我肯定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怎么可能呢……我、是我在南海的时候受了次伤!伤好后很多事情我就想不起来了……是!是真不记得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我还能记得一点却想不起你,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强调得焦急,羌霄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什么?!”这反倒叫江扬讶异得不行,“你知道?!你知道我失忆了?!”
羌霄只是继续那幅度不大的点头,看来很随意,也没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扬却立马想到了这点,反而怀疑地皱紧了眉头,迟疑道:“不对……你是之前就知道?还是、是我回来后见我认不出你……才…知道的?”
羌霄却只是平淡地偏了下头,反问:“这有什么差别么?”
江扬反而像是更难受了:“这当然有差别了……”
他想,若是阿霄本以为我认得他我却不认得他,那阿霄……
羌霄却出声得温浅:“其实我之前也不认得你,方才的话也只是骗祁出的。”
江扬一愣,刚才还奔涌聚来的复杂思绪竟是戛然而止:“……啊?”
羌霄就也难得好脾气地重复道:“我不过是骗骗他好说服他出仕罢了。”
他说得恬淡,江扬却一时还转不动思绪,僵在那里倒是愣愣的:“可、可是……为…为什么…啊?”
羌霄只是慢慢道:“其实这人自己也有治世之心,空困深山未免可惜,我给他个台阶也好让他不要继续连累他母亲受苦。”
江扬不由皱了皱眉:“可你这般左右他的志向…?”
羌霄浅浅一笑,却似也含了浅浅的讥诮,他笑吟吟地“瞧”向江扬,只温声道:“我不是你,不会为旁人诸般考虑。”
“你总是这样说……”江扬却看来更愁苦了,“可若当真如此,你今日又何必特意过来同他说这么一番话呢?”
羌霄略有沉吟,却是抿了唇角淡淡道:“江扬,你难道真没想过你不可能一直这么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