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肯定会被迫承受很多,又无力拯救自己。可怜,弱小,即使金榜题名也不过是无上权力的一条狗,或是安稳度日别无建树的平庸人。
想出头就得先跪下,不然就得死。
她觉得余茂坚受到了胁迫,所以是不是他也会。
她半夜出来,鞋子衣服都没穿好,是为了问他是否也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答了什么不重要,她都会觉得,他们一样的可怜。
别提对一个朝堂新秀有什么期待,她连愤恨都不会有,他一个状元郎,天之骄子,百姓的希望,大闰的未来,在她眼里,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对,也许回乡赴任在她眼里就是很好的一条退路,让她唏嘘,也让她可惜……
程湍坐在她前头,书案上的烛光明明灭灭。
“不死已然是很好的了。”
她明明在对着他说话,但又好像是在对着别的什么人说的话,眼睫下有点点阴影,睫毛卷翘,柔嫩的眼皮下,一张嘴,说着听起来可怕的话。
云锦很称她肤色,那清冷的白,程湍盯着她细长的脖颈和肩颈边那弧光般的骨头。
晏然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但她心里舒坦了太多。
她站了起来,程湍微微抬头看她,她开口,“抱歉,程大人,我梦游了。”
晏然拢了拢碎发到耳后,然后往回走,打开里间的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等着她继续睡去。
程湍放下手,又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停了片刻。
他小时候曾有一只小白老虎和他一起长大,漫天雪地里,他飞快地往前跑,还没怎么长大的小老虎在后面狂追。
他的笑声几乎可以传遍整座山,小虎越发气急。他终于停下来,老虎将他扑倒,尖尖的牙咬着他的衣服,手臂,舌头舔着他的颈间,一片温热,接着就会瞬间冷冰。
他觉得有人和那只小老虎也没什么区别,握紧拳头的左手终于摊开来,压住纸。
他小时候念书写字时也会被它打扰。
笔尖的墨有些干了。
……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程湍已经不在书房了。书案的大半文书卷宗也被带走了。
晏然看着书案前仍旧摆在那里的椅子,对面没人了,这椅子却还在。和程湍那把很大的椅子相呼应,无声对峙,提醒她昨晚做过了什么。
回到里间套上自己的外衣,却发现衣服已经洗干净了,甚至还带着熏香。
淡淡松烟墨味,混着点檀香。
她昨晚是抱着自己的衣服回来的,半夜起来时是摸黑的,出去发疯了回来只觉得更加疲累,倒头就睡。
或许那之前程湍就让人拿走了她的衣服去洗。
她出门向前院去,临洱不在。其他仆人见她来了,也不说话,默默地端上了药,还有一些饭菜。
病已经大好,甚至感觉比以前还要精神一些。她不想喝。
前几天是喝不出苦味,现在闻着都难受。一个老妇人一直看她,她端起药碗,就见那人松了一口气,带着些微笑和鼓励,示意她都喝完。
“姑娘,车已经备好,书箱在车上。车上还有蜜饯,觉得苦上车后可以吃点。”
她点点头,那老妇人笑得更灿烂。
马车到了书院时候还很早,晏然去到澄阑院时候,素辞和露滴已经在了。
“然儿!官府发了告示,你看到没?”
“余先生高中榜眼后醉酒,故意挑衅酒馆客人,两人撕扯起来一直打到河边。后来对方先回了家,余先生走到河边不甚坠到河里。有证人证词,证据确凿。”素辞神情严肃,皱着眉头。
“那客人是周家的书童,好像也是在咱们书院求学。我问了父亲,他说,就算他是榜眼,以他一人之力想要对抗那些,也是蚍蜉撼树。他太天真了。”
露滴接着说,“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太轻易了,太容易了。”
素辞站在桌边,“他真正的力在哪里,仅仅是打了家奴出气?对抗的又是什么?文史经略读了那么多年的人,总不该到这一层就结束了。”
确实怎么说都说不清,但目前的局面完全够上面给百姓一个简单的直接的交待。他们有说法,于是这件事就会慢慢被淡忘……
“余家嫂嫂在余先生殿试前就离开了。”晏然想起昨晚的情形,这些消息完全没有在告示里体现吗?也对,他妻子的死和什么家奴什么醉酒有什么关系。
“去哪了?”露滴问。
素辞忽然注视着晏然,晏然点了点头,“还没有出头七。”
“啊?”露滴震惊,眼睛里尽是惊恐,“余家嫂嫂死了?可我们去年还去过她家吃饭,她还给我们包了包子吃啊……她怎么死的?”
露滴平时笑起来的时候有两只梨涡,很可爱讨喜,杏眼圆圆大大的,而现在完全没有任何笑意。
他们其实甚少经历身边人的死亡,那种十分突然地,又曾有过很轻松美好的回忆的人。不够有多亲密,可就是会在日子流转里留下一些痕迹的人。
“不知道,昨夜经过的时候看到了。”晏然回道。
“这是不是应该查查?”素辞义正言辞,“那状元郎看起来也是个少不经事的,果然就是会笔上谈兵罢了。”
露滴听到这话,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手抓着晏然的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