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近半百,可眼里心里的敬重和维护令她委屈,那不过是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或许只二十出头的,年轻貌美的外人。
凭什么不能往来,再怎样,都是人,他凭什么,她就是要回话。
“因为要跪三日。”
她不只今晚跪了,昨晚,昨日清晨,前日晚上都跪了,明日还得跪。跪得很累,每晚都可以呼呼大睡,倒是不怎么做噩梦了。
“还有,今晚家父不在,您可以走了。”
小姑娘跪得笔直,白色衣袍在夜色里更显得发白清冷,发丝有些乱乱的和那天一样,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一束。脖颈细长又白皙脆弱,他想起了当日敲她的时候他都没敢用全力。
万一他一敲给敲死了,更是节外生枝。
听了这话,他没有动,半晌,他沉静地吐出一句,“认识一下,我是程湍。”
这名字好生耳熟。
不是,等会,谁要认识他了?
晏然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遂不回,低头看地面,手下暗自使劲摁了摁僵硬的腿。没人的时候她还可使劲活动神伸懒腰,这倒好,为了点面子,她还得跪得笔直。
晏然跪得僵硬,程湍在后面立得自在。
一阵晚风吹过,祠堂前的杏树簌簌作响,凉爽中传来清脆的玉石碰撞声。
是杏子吊坠和腰间的玉带钩碰撞在了一起。
声音太突兀,反应过来是什么声响,晏然身子一僵。
想到吊坠,她手指压进了掌心,那是她用来救命的信物。
虽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她还不知道要救的人活了没,这吊坠是可以这样流落在外的吗?
程湍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什么,宽大的衣袖几近罩住晏然整张脸,那股香气再次包围她,更加浓烈。
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拎着那只小小的吊坠,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觉得她和那吊坠一样可怜,被捏着拎着。
“你紧张什么?那日晏姑娘擅闯秘室的时候不见这般胆小。”
“我只问你,你认得这吊坠?”
善意的安抚,他循循善诱,期待面前的幼兽可以乖顺。
“程大人又是从何得来此物?”她跪着仰头看他,逆着微弱月光,看不清程湍面上神色。
避开她的目光,程湍收起吊坠转到她身侧,提起衣袖刹那,微凉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晏然的颈间,滚烫又细软。
“我在问你话。”
再次被低沉嗓音冷水泼头,仿佛被审问的犯人。又回想起在秘室的时候,他就是一手劈向自己的脖颈,他这是在提醒她吗?!
晏然呼吸有些紊乱,大不了再死一次!
“呵,不认得,夜色太深,我看不清。”
打是打不过,吊坠嘛,迟早她拿得回来,她暗自下定决心。
夜色是挺深,祠堂里透着微弱的灯光,他居高临下,看到她微微颤了颤的睫毛,眉眼里都是执拗。
“你少时曾在北州待过?”
好啊,吊坠问不出来开始调查身世了。
“不知道,记不住了。”晏然有些得意。
晏然看着面前的大手,他长得很白,又很壮实,手指修长但一点也不细,指尖透着红色。
大手将吊坠握进手心,微微用了力,关节也泛起红色,手背上青筋微起。
这一拳头能把她打飞吧。
思绪正漫天飞舞,脑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打断了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
晏然脑子里也嗡嗡地,好似回声一般,混着细碎的雨声。
不如几天前殿试那晚亮彻夜空的道道光电,这晚,随着雷声,已然有大滴的雨砸下来。
泥土气息被激发出来,混着青涩杏果的香气和身旁那缕松烟墨香,打断了她的思绪,晏然低下头。
雨下大了,她觉得有点冷。
这位贵公子马上就可以走了吧,晏然窃喜,她好困想先回去睡了。
程湍也抬脚回到杏树下,看见那铺在地上的裙角被雨水一点点洇开来。
面前不再挡着座人墙,晏然不再逞强,扶着腿缓缓站起,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也没有理程湍,转身就往偏房挪去。
起得并不急,但估计是晚上没有吃饭,又跪了太久没有活动,她走了两步便觉得眼冒金星。
雨点砸下来也没有令她清醒一分,晏然略有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看不清还有没有人,只有一片星星。
他这么快就走了?估计是怕雨沾湿了那华贵的玄衣。
娇气!大抵是个稚嫩文官,讲究之处颇多呢。
程湍没走,杏树很大一盏,雨落不到他身上。
宽大的袍子被雨水打湿紧紧箍在她的身上,她步伐一颤一颤的,头微微晃了晃,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是虚无的,困惑不解的,脸上带了点不正常的红晕。
程湍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大步走向她。
一颗雨点落进她迷茫的眼睛里,彻底封住了所有视线,紧接着眼前一黑。
晏然踉跄着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