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病上月就起了,打从牢里出来,受了惊吓,身子就每况愈下。”周妈妈又说:“那两日忽热热冷的,就着了风寒,吃了大半月的药,也不见起色。中秋那日勉强支持着去给夫人请安,夫人见她实在病得不大好,就免了她请安,只叫好生养着。”
“可又请了大夫不曾?”姚清梧边走边问道。
“夫人拿了老爷的帖子,请了临安最好的大夫,听说以前是宫里当差的老太医,医术了得,只是却也不见十分好,左不过老样子,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
姚清梧听了,难免担忧,又问:“三公子可知道.......”
周妈妈抹了抹泪,叹道:“姨娘不让说。她说,哥儿好容易能安心读书,岂能为她拖累了哥儿的前程。”她又笑了笑,说道:“姑娘来了,也是一样的。姨娘定会高兴的。”
说着,将人让到了里间。
苏氏唇色发白,面色亦有些蜡黄。
平素见惯了略施粉黛的姨娘,眼里闪烁着得意,乍然这她了无生气的躺在榻上,全然如两个人似的,不见半点从前的光景。
“姨娘,姚姑娘来看你了。”
苏氏缓缓睁开眼,注视了一会儿远远站着的姚清婉,忽然眼里亮了起来。
“扶我起来,”她轻轻喘道。
姚清梧略站了站,便有小丫头搬了秀墩来,请她去那儿坐下。
“瞧我这幅样子,上了年纪,小病也成灾祸了。”
姚清梧忙安慰道:“姨娘勿要多心,不过是风寒,愣谁每个十天半月也好不齐全,姨娘只好生吃药,必然一日好似一日的。”
“你呀,怪会安慰人的,”她无奈一笑,随口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
“方才从夫人那儿过来,夫人说姨娘病了,叫我来瞧瞧。”姚清梧又说:“还有三公子,前儿得了一盏蝴蝶灯,特地嘱咐我叫我送了来。”
“蝴蝶灯么......”苏姨娘浅浅地笑着,有几分病弱的美,道:“那孩子......”
"三公子很孝顺的。"
“怎么会是送我的呢,”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姚清梧,说道:“有时候,我这个做亲娘的,当真是对你有几分妒忌了。”
“.......姨娘,这话......”
“他小时候,老爷吩咐人送过来一盏蝴蝶灯,那管事传了两次话,中间人传岔了,结果送到我这里。”她苦笑道:“那盏蝴蝶灯原也不是给我的,我那时候年轻得宠,喜欢极了。我便告诉他,这样的花灯,都是要赠给最爱的人的。”
“那后来怎么.....”
苏姨娘挑了挑眉,说道:“是啊,被夫人身边的人拿走了。我气不愤,就找人去街面上买了一模一样的一盏挂上。他至今还以为,那盏蝴蝶灯是他父亲给我的。”
“原来如此,”姚清梧笑了笑,道:“姨娘性子好。”
她看着姚清梧,无奈道:“璋儿这孩子,从小聪慧,我也从来不拘着他。从前,后院里争宠,只想着给孩子争些体面,却从未在读书上强求什么,纵得如今老爷也恼了,到底是害了她。”
"如今三公子勉励读书,也不晚,姨娘只等着日后享清福就好。"
“日后的事,谁在乎呢,”她轻笑道:“我从未想过叫他去争什么,哪怕他一辈子庸庸碌碌也好,只要他开心顺遂,得偿所愿,就知足了。”
她忽而问道:“清梧,其实你不来,我也想叫人请你来。”
姚清梧沉默着,忽的捏紧了手,并不接下文。
"我想过,倘若我时日无多,恳求你随了他的意,你可会心甘情愿,"她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姑娘,道:“到底还是......卑鄙了些,做不出这些事来。”
姚清梧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只求你,日后若有机会,能照拂一下他。”她拍了拍少女的手,说道:“别叫他太伤心。”
“请梧.....不敢当。”姚清梧心里钝钝的痛,不知怎么,只觉得压抑地喘上气来。
“回去吧,”苏氏背过身去,道:“我有些累了。”
“姨娘好生歇息。”
她不知是怎么回来的,这一日坐在四珍坊的院子里,垂着头,顶着太阳晒着,一言不发。
大抵七日后的光景,再次路过杨府时,听道一个角门里有经幡念往生咒的声音传来。
她靠近时才发现,那里设了一座灵堂,有抽泣声低低传来。
这般简单的丧仪,不像是什么正经主子没了。
她隐隐有些不安地靠近,空气混着浓烈的香烛味,恍惚着眼前的景致。
“府上是哪位主子没了?”她问道。
那婆子不认得她,便说道:“哎,是杨大人一房妾室没了,可怜见的,如今儿女都大了,眼见大人又得了升迁,夫人又疼她,临了了竟是一点福也没能享到。”
说着,众人唏嘘不已。
姚清梧在远处站了站,转头看向灵堂中披麻戴孝的杨玉芙和周妈妈,那种失去至亲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眼前黑了黑,勉强站住了。
“姑娘,你没事吧。”身旁人担忧地问她。
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日头太毒了。”
说着,她便转身,一步一步远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