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竟有这么多未完之事。
“我那时,想了很多”,崔密祯笑了笑,说道:“想了一辈子的事,孩子的名讳,将来老了要如何生活,百年之后埋在哪里。该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若是我先死了,你恐怕要伤心,但一定要好好活着,”崔密祯朝他一笑,又道:“若是你先死了,我就备一瓶砒霜,等你咽气了,我就去陪你。”
姚清梧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脸红,一时别扭,咬唇道:“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咒自己。”
"好,我们穗穗说不让死,我就惜命。"他又说道:“但如今,我却是想明白了,你与我始终是不同。姚大人和夫人,几位同宗的兄弟姊妹,都是你一生里最重要的人,并不是我一人能比的。”
“对不起,星晓哥哥,”她义无反顾地走了,连句话都不曾留给他,将他抛下。
“穗穗,”他拂去身边人的眼泪,垂眸道:“你还爱我么?”
她起身猛地箍紧他的脖子,道:“爱,崔密祯,你听到了吗?”
背上搭上一只宽大的手掌,崔密祯不由自主地微微笑着,不同以往的焦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却是不同于从前的温柔。
“听到了,很确定,很愉悦。”
回去的时候,乘风突然匆匆寻过来,拦住了马车。
崔密祯眉宇轻皱,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有些气急的乘风,回头对姚清梧说道:“有些要紧事,你先回府可好?”
“好,我想四处逛逛,你自去忙你的就好。”
因想起姐姐留给自己的名册,恰巧又在文心斋附近,她便寻了过去。
文心斋在巷子深处,但因其纸笔上乘出名,许多人慕名前来。
只是走到外面,就听几个书生抱怨,说如今这笔和纸比起从前粗糙了许多。
“如今行市里价高,贵东家还送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货,莫不是嫌名声太大生意太好,急着关门谢市吧。”陆攘将几只狼毫丢在了柜面上,冷笑道:“百年的营生,三倍的价钱,却比外头货郎的都不如,你以为这些书生都是傻子?”
掌柜额上冷汗直冒,慌忙赔笑,道:“小人也才是刚接手这些事,这铺子盘下来也不过几日,等过两日我再去寻老东家问个明白。”
陆攘不喜与他周旋,吩咐道:“既如此,问明白了再来回话。”
“这......”
“来人,贴封条。”
几人便写了封条来,周遭一行人纷纷较好。
她看着脚边躺着的笔,俯身拾起来,好奇地端详着。
想起方才陆攘的话,这工艺的确粗糙,显然不是出自老师傅的手艺,她好奇地抬起头,与陆攘视线撞了个正着。
姚清梧往边上退了退,将笔放在一旁的台阶上。
陆攘看了他一会儿,打发周遭的人先回去,几步走了过来。
他身形高挑,如她这般的总是要仰头才能对视。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想着买些土产,带回临安去。”
陆攘闻言,只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笑了笑,只推说道:“有几位贵人相中了我的绣品,又兼寻些门路,想多赚些银子养家,就入京来了。”
“你住哪里?”
“借宿在亲戚家里。”
陆攘蹙眉,姚家还有什么亲戚么,不都划清界限了么。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人,蹙眉问她:"崔大人府上?"
姚清梧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并不打算否认,道:“不错。”
陆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挑眉道:“常言道男女大防,姚姑娘倒是敢为常人所不为,着实佩服。”
她听着陆攘的话,只觉得他有些讥讽之意。
“人都有窘迫的时候,出门在外难免投亲靠友的,”她尴尬一笑,假装听不出他的意思。
说起来,陆家与姚家虽然有交情,却也只是兄长之间的交情,他有什么资格来教训自己的事。
“倒是我高看了姚姑娘。”
这话不可谓不刺耳,但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当头一棒的错愕罢了,心里可半分不觉得什么。
“叫陆大人看笑话了,小女子也只是普通人,没有未卜先知的通天本事。”见话不投机,姚清梧想着今日恐怕来的不是时候,便不打算与他周旋,道:“告辞了。”
刚一转身,她忽然迎面撞上了个一人。
那人走得急,撞到一处时,跌落了兜里。
“抱歉姑娘,可有伤到哪里?”
说着,他忙伸手相扶。
眼见手就要触到,陆攘却抢先将人扶了起来,脱口而出的总算是句人话:“无碍吧?”
姚请梧退开了些许,只说道:“我没事。”
“你是什么人,如何这般慌张逃窜。”陆攘扫了一眼这男子,不知怎么,下意识就觉得是个逃犯。
那人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我是文心斋从前的账房,有几笔出入对不上,今日是来找新东家核对的。”
怪道这人穿着打扮一派朴素,身形却干瘦,一看就不是做活计的人。
原来是个账房。
姚清梧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想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