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轻而缓,宛如一泓春水,潺潺流过。
直听得人心头一软,只想揽她入怀。
那缕乌黑发丝被编成三股辫,柔顺地缠绕在帝王指尖,尾尖翘起的发丝轻轻扫过粗粝的指腹。
被帝王指节上的玉韘轻轻碾过,绽开一丝丝凌乱的鸦黑,弯折成小圈。
谢雪明收回目光,语气澹然:“陛下,微臣还要去谒见皇后娘娘,先行告退了。”
赵稷颔首,松开手,任由发丝垂落,似乎想起什么,叫住他:“梓童待会就来,不妨等等。”
话音甫落,便有内监在外通传,道是皇后娘娘鸾驾已至,忽听一阵哒哒脚步声,小公主跑在先头,保母紧缀左右,谢花明跟着后面。
一行人进了养心殿,似是察觉到气氛古怪,就连懵懂活泼的小公主都骤然放轻了脚步。
走到赵稷跟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软软地叫道:“父皇,儿臣想您了。”瞧见谢雪明,又添了一句:“也想舅舅了。”
赵稷弯腰,亲自抱过小公主,冷肃的面容如春风化雨,笑着逗弄她:“是想父皇,还是想舅舅?”
“想父皇,”小公主毫不犹豫:“父皇很少来看儿臣,倒是舅舅经常来看儿臣。”
此话一出,帝王手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抱着小公主,柔声哄道:“那父皇多去看看琼儿好不好?”
一壁是父慈女孝,另一壁,李瀛跽坐在锦杌上,安静垂眉。
那缕散发被她掬到后首,隐在金钿粲然的金光后,露出一弯翘起的漆黑弧度。
白皙下颌似有一抹极淡的指印,泛着红,像是被人掐出来的,往下,是一管细白冷腻的颈,被绯红的领襟团团簇着,藏着神清殊秀的肌骨。
附在身上那道视线轻慢冰冷,像薄薄的刃,不紧不慢地片开她的肌骨。
李瀛骤然抬眸,望向隔着一案的谢雪明,后者敛眉,鸦睫低覆,漆黑的眸倒映着剩羹,折出斑驳冷清的色泽,似是在出神,似在回味。
……不是他?
笑吟吟的皇后侧眸,朝这边看了一眼,挽起的唇角渐渐抻平,心中乍然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方才错眼了么?
她怎么看到,兄长凝着那位妖妃,不似厌恶,更不似轻蔑,反而像是……
小公主缠着赵稷闹腾了一会儿,渐渐困了,由保母抱着送去养心殿内室歇息。
没了孩童瓫声瓫气的笑语,大殿骤然沉闷许多,四人共坐一案,气氛肉眼可见地微妙。
皇后开口,打破沉寂:“夫君,兄长,来到镐京,难得我们三人齐聚。”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里意思已然明了,难得团聚,可惜多了外人。
李瀛于是起身,朝皇后一拜,低眉顺眼,依次唤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先行告退。”
想到还得继续锁在深宫之中,在女冠的看守下吃斋念佛,她朝外走的脚步都有些无力。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甫一走到殿外,便瞧见玉芙殿的宫人立在庑殿下,那几位宫人亦见到她,正欲近前来迎,措不及防被人挡住。
那人身着青色圆领袍,身姿清癯,面容熟悉,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当先一步,挡在李瀛面前。
“娘娘,还请留步,皇后娘娘有话问你。”
……皇后娘娘?
她不是在里面陪赵稷吗。
李瀛诧异,眼看着青衣女官屏退众人,引她到僻静处,一双眼清明锐利,娓娓道出来意:“娘娘想问,元日,您为何在宫外?”
一针见血。
在李瀛惊疑之时,女官亦在打量眼前的女娘,前些日子无心细看,如今两人在静处相对而立,她才蓦然发觉,背负妖妃之名的女娘竟如此年轻。
薄背削肩,神清骨秀,像一株伶俜的昙。
初初绽放,便被折下枝头,珍藏在琉璃匣中。
低垂的眉眼间蕴着一股蓬勃傲气,黛眉展,眼波轻,轻捷欲飞,像极了一只暂且曲翼的白鹭,即将高飞,不为任何人停留。
望她的眸,非但无惧,反倒带着好奇,像是料到她的来意,故而有几分期待。
在李瀛期许的目光中,女官缓缓道:“你想出宫,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