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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鲛人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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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了无生气的地方!帕蒂长昕骑在马背上感慨。

一路走来,无处不是黯淡灰褐的色调——带状风化的岩石,粗糙荒凉的山脉,以及多刺灌木组成的丛林。沿途中,他们偶尔会见到几株被风销蚀的枯萎树干,就那样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态峭然立于空地上,仿佛殷勤又不怀好意地迎接着从远方到来的客人。烈日阳光的烘照,勉强能为这片土地增添些亮眼的色泽,不过,从岩体沙地上映照出的,只是一片没有生机的火光灼灼。地火炼狱般的死寂。帕蒂长昕这一路上总是在想这句话。他本以为等到了石像半岛的海边,风景会有所不同,没成想却更糟糕,还是一种描述不出的糟糕。

他从不觉得搵汤是个多么美丽、富饶的地方,但是跟这里比起来,那它简直称得上是仙境。他不明白帕蒂家为什么非要找个人来驻守这样的地方,难道仅仅为了惩罚克崂文私生子的身份?惩罚他出生时挑错了女人的肚子?

帕蒂长昕突然想念起自己新婚燕尔的妻子。

现在,唯有姀珊留在他心头的倩影,能抚平他浑身上下被这片土地拽拉出来的浮躁与烦闷。姀珊身穿那件她最钟爱的藕荷色纱罗长裙,头发庸庸散散地挽在后面,双手抚着隆起的肚子。“等你再看到我的时候,我又该长胖了。”她在他临走时佯装不快地说道,“小家伙害得我时时刻刻想吃东西。”然后,她不等他上马出发,就率先转身走回了屋子。她说过,她不喜欢目送心爱之人离开,她不喜欢做这种活受罪的事。

希望姀珊一切都好,他在心中祈祷,希望妈妈平日里对待她能够嘴上留情。

长昕听到行在他后头的毕戎突然驾着他那匹毕戎马转身,朝队伍的后面赶去。毕戎并行在马车车厢的旁边,俯下身跟坐在车厢里的人交谈了两句,随后他策马向前追上了长昕。

“什么事?”长昕问。

“老夫人要在这里下车。”

“怎么,她身体出状况了?要不要先撑一下,等我们——”

“她没事,她只是心血来潮要下车。”毕戎一边解释,一边赶到前方喝令车队停下。

“心血来潮?”老太太的脾气真是越发古怪了,长昕想。他们现在距离到达克崂文的庄园,明明只剩下半盏茶的功夫了。

毕戎没说话,他下了马。

长昕也只好跟着停下。他不喜欢在这块地方逗留。海风很大,吹得他头脑发胀。况且,这海灰蒙蒙的,浪涛滚来掀起层层泡沫,看上去非常脏。他现在只想赶快到达克崂文的家,喝口茶水好好歇息。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恐怕指望不上,长昕思量着,石像半岛这种荒凉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弄出什么好吃的食物来。但至少,也该让他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坐坐,而不是站在这里吹风。毕戎这人,你无法跟他抱怨任何事情,因为从他那里你得不到想要的附和与共鸣。他的忠诚不允许抱怨,也不允许质疑。无趣至极的家伙。毕戎跟他手中牵着的马儿有着同样的名字。这家伙身世坎坷,又有残疾,被一个马贩子从雪掩带到了南联盟。马贩子在跟默礼的手下做交易时,为了多挣几个钱,将他作为毕戎马的附赠品送给了帕蒂家做下人。毕戎马是北方名马。后来默礼见他头脑敏捷,又有高超的驯马本领,便为他取了毕戎这个名字。到如今,这个随马附赠的家伙,已经成为了帕蒂家几百年来第一个不姓帕蒂的近卫军统领。

前行的队伍在接到毕戎的命令后缓缓停在了路边。晴夫人先从车里走了出来,她也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却始终喜欢亲力亲为地照料老太太。帕蒂雪芙在晴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下车,她眯着眼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对着长昕和毕戎招招手:

“来,我们沿着这条路散散步。”

帕蒂雪芙走在最前面,脚步紧挨着断崖边,晴夫人陪在她右侧,毕戎则走在晴夫人的身后。长昕原想陪在帕蒂雪芙的左边,好将她和断崖边缘拉开距离,以防她失足滑下去,却被帕蒂雪芙不高兴地拒绝了。长昕只好怏怏地跟在老太太后头,看她时不时地探出身朝下边的海滩俯瞰,着实为这举动捏一把汗。老太太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任何不测,存了四百年的帕蒂家恐怕要就此分崩离析了。这个可悲的想法,像一只不详的黑鸦从长昕心头上抖翅掠过。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家族里任何一个看得清局势的人,都知道帕蒂家现在微妙的处境——红系与黑系之间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掌权的嫡系偏偏又后继无人——继承人里只剩下一个性格叛逆的夏维娅和她那恶名在外的私生子哥哥。前者虽然身份正统,可偏偏是个迟迟不肯结婚,没有子嗣的女性;至于后者,即使克崂文是个优秀正派的人,帕蒂家也从来没有过让一个私生子来掌管家族的先例。“在没有处理好继承人问题之前,咱们最好祈祷老太太能够长命百岁。”长昕的母亲,搵汤城领主帕蒂云翎,不止一次这样说过。可想而知,如果老太太在他的保护下发生任何意外,长昕暗忖着,那他无疑将是整个家族的千古罪人。

“毕戎,”老夫人突然说话,她声音洪亮,穿透海浪的喧嚣,应该是为了照顾毕戎一只耳朵失聪,“远萧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回复说,只等老夫人下达命令。”

“好呀,很好。”帕蒂雪芙满意地点着头,脖颈上却仿佛撑着千斤重,“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由你去把远萧换回来,你来执行后面的任务。之后的几天,我需要远萧在燎云岛上露着脸,才好叫黑系的那些人消除疑虑。”

“是。等我把夫人护送回永夏……”

“不用了,回去既然有克崂文陪着,你就直接去办吧。一路上注意保守行踪,不要出现纰漏。”

“是。”

长昕偷瞄了毕戎一眼,发现这家伙一路上的枯燥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老太太刚刚转交给他的任务显然让他很是振奋。

“宗拓给我回信了,”帕蒂雪芙幽幽地说,“他在信上写道,他不会缺席白鹿林的继焰仪式和夏维娅的晚宴,他还希望我能对蒲俊的离世节哀顺变,不要过分悲恸伤了身体。”老太太以一种古怪而冷静的声调重复道:“他说,要我节哀顺变……”

“夫人别去想了。” 晴夫人安慰她。

“这么多年,我一直看在蒲俊的身上,只为等蒲俊长大成人,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帕蒂雪芙被一阵涌来的悲伤哽噎住,久久吐不出话来。“算了,”她垂下目光,声音苍白,“不说了,默礼回来之后我们再商议。”

他们一行四人就这样由老太太领着,各怀心事地漫步在石像半岛海边的断崖上,迎着风眺望面前阴沉沉的大海。有一阵子,他们谁也没说话。之后,帕蒂雪芙打破了沉默,她的眼神带着遥望千里的忧虑,像在紧抓岁月的长绳努力追忆过往:

“当我还是尤里雪芙的时候,这块地方还不叫石像半岛,叫墓塚山。至少,我父王在那时候是这样叫的。后来,我的丈夫寒拓,帕蒂家的第二十八任掌权人,在我们婚后带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纠正了我的叫法。他说,南联盟的人现在把这块地方称作‘石像半岛’,不再叫墓塚山了。因为帕蒂家不喜欢‘墓塚山’这个名字。”

帕蒂雪芙讲到这里,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她身后的长昕说:“我们在那之前是先到访了搵汤,当时搵汤的领主还是你曾祖父。他那会儿正值盛年,勇猛有力,一顿能吃掉三碗米饭加一整只鸡,看得我跟阿拓目瞪口呆!”

长昕哑然失笑,他用手抵着额头,好似在替自己的先祖难为情。在一旁的晴夫人也不禁莞尔。帕蒂雪芙自己也笑了,只是眼神里的光很快又黯淡下来,她看向前方继续说:

“这片海……这片死亡之海,西边的黑水森林,还有咱们那个……在外人眼里神神秘秘的燎云岛,其实都是我小的时候就熟稔于心的地方。这还要归功于我的父王——

“说起父王,”老太太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开始暗含深切的哀伤,“在晨国的列位先王中,他实在算不上是有大作为的人,一辈子平平淡淡,找不出什么丰功伟绩来,却也在他落落寡合的一生中勉力维持着先祖的基业,没有使晨国衰落。现在想来,尤其是当我自己也历尽了世事争斗,看多了潮起潮落,才会知道父王能做到这样,已经实属不易。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他偶尔会在夜里把我们几个孩子召集过去,一一询问我们的生活和哥哥们的学业,问我们过得是否开心。然后,他会倚靠在那张水绿色的老式高背椅上,给我们讲述一两个故事。什么故事都有,各大家族的兴衰史,外面的奇闻轶事,还有古书上记载的旧事。其中有很多故事……怎么说呢,是离奇又现实,童真又残忍的。你们懂我的意思吧?并不是那些励志向上,从此功成名就,两人幸福百年的故事。我还记得父王曾对我们说过:‘这世间哪有什么幸福的结局啊,只有死亡才是每个人的结局。’

“有一次,他给我们讲起了关于吝啬魂灵的传说——说它们如何躲藏在密林深处焰隐河的河底,专门吸食来河边饮水的路人的魂魄。冰冷的河水,会把那些可怜的尸体冲到下游,堆积在下游的岸边。然后,这些古老的精灵在得到满足后,就会在那片无人之地吟唱起神秘的预言歌。这故事,你们都该听说过吧?”

“是的,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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