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崂文也发现夜冉正在用一种憎恶的目光看着自己和素怡。他感到莫名其妙,恼怒地吼了一句:“干什么?”
“她凭什么坐在这里?”
夜冉清脆的声音响起,孩子气的一句话挑动了楼下大堂里所有人的神经。在偏厅伺候的侍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大厅那边几个听见夜冉说话的人也都朝克崂文这边悄悄看过来。
“你在讲什么?”克崂文将手里的小刀重重地拍在桌上,他的另一只手还捏着刚才吃剩的水果。
夜冉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但是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好像行驶在下坡刹不住的车轮,最后只好任凭其继续滚动:“这本来就是妈妈坐的位子,现在妈妈回来了,她为什么还要霸占在这里?她本来也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素怡婶娘为什么不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
这一下,大堂里彻底安静了。瑛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刚想喝止夜冉。此时,克崂文已经踹开椅子站起身,将手里吃到一半的水果狠狠甩在地上。夜冉能听见那可怜的水果正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咕噜噜地滚动,最后停落在了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不像她还暴露在父亲的怒火之下。夜冉鼻翼扇动的呼吸声又急又干,宛如风吹枯草般沙沙作响。她被父亲的动作吓得不敢再说话。
“她坐在哪里是我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崂哥,”素怡拉着克崂文的衣袖劝他,“崂哥,别这样……”素怡的这两声称呼引起了四周所有仆人的侧目。
克崂文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了。他气冲冲推开素怡的手,一个箭步就要越过桌子。夜冉惊愕地呆坐在原处,一颗心突突直跳,只等着挨父亲的打。
然而,下一秒,他却没有冲向夜冉,而是转向了另一边。瑛时正匆忙走过来。夜冉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克崂文扬手一巴掌足足地打在了瑛时的脸上。
“你都跟孩子挑唆了什么!”克崂文对着瑛时怒吼。
夜冉看着低头捂着脸,无辜受累的母亲,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为什么?明明犯错的是她,惹恼父亲的是她,妈妈却要挨这个打?
“你打妈妈做什么?她刚刚回来你就又要打她!”夜冉几近尖叫。她站起身,在惊悸和哀恸中连连后退,只想要逃离这个荒诞的地方。
“好了,以后我不过来坐就是了……”素怡又在边上劝和。现在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激起夜冉对她不由自主的敌意。她就像一条盘踞在黑水森林里的毒蛇。对,就像书里描绘的那样,狡猾阴险,吐着细长、黑红的蛇信,总想用噬魂术诱惑父亲与母亲反目成仇!
夜冉周身的血液再一次沸腾,直冲上头。她想,她应该勇敢些,不能像从前那样懦弱,所以她豁出去了。或许今天她父亲就会把她跟母亲一同打死。呵,那么曾祖母千里迢迢来到这儿,迎接她的就只能是她们的两具尸体了——
“你是什么东西!”夜冉伸出手,指着素怡大骂,“你本来就不配跟我们平起平坐,韦恩叔叔都不和我们坐一起吃饭,你为什么要来?”夜冉涨红的脸上沾满泪痕,又对克崂文嚷道:“这些话是我自己要说的,用不着妈妈教!”
克崂文已经忍无可忍,哗的一声掀翻了整张桌子。他伸脚踢开翻倒在面前的东西,朝着夜冉就要扑上去教训。
“克崂文!”瑛时连忙上前拦住他。围过来的仆人也都挡到了父女俩的中间,七嘴八舌地纷纷劝说。
厨子在夜冉身后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催促道:“等在这里挨打吗?快出去走走,等领主气消了你再回来!快走,快走呀!”
在厨子的连番推搡下,夜冉才惊魂不定地逃出门去。
她一路哭泣,一路狂奔,却不知道该跑向哪里。她把妈妈留在了那个地方。他可能正在将怒火发泄在妈妈身上。他又打她了吗?是不是又抓着她的胳膊猛扇她耳光?她见过的,她见过父亲曾经那样打她。她甚至想不起是为了什么,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到事后谁也记不清妈妈为什么又挨了那疯子的打。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他就是不高兴了,或者有了其他女人不再喜欢妈妈了,他就会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动手。但是这次的事,以后再回忆起来,就一定能记得缘由了。是她,是她唯恐天下不乱,在一个好好的清晨说出刚才那堆惹是生非的话来。她讨厌素怡,她讨厌一边必须恭敬地喊她“婶娘”,一边要看她像其他女人那样趁着妈妈不在家充当女主人的样子。甚至当妈妈回来了,她也没有丝毫收敛。所以,她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然后自己逃跑了,却要妈妈去为她担下惩罚。
夜冉不知不觉来到了海滩上。
迎着海风和阵阵涛声,夜冉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