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洛疑星见过的最小的庙宇了。就算是横波山上的那座小破庙,好歹还分个大殿和侧殿,而眼前这座土地庙就只有一个小砖瓦房,灰扑扑的不知道多少年了,地面还是土砖铺的。里面的装潢就更加简陋,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个不大的土地公木像,方桌前面摆着跪垫和香炉,此外庙宇里就只剩下大堆的杂物,叠放在一起的长木凳、各式各样的纸箱子,窗子用牛奶箱的硬纸板挡着,墙上还挂着……
呃,殊石市颁发的土地庙资质牌?上面还写着负责人和工作人员的名字。
“这座庙的主人……?”他跟着段庭霜走进庙里,这里大概很久没人来了,空气格外沉闷,混杂着尘土和香灰的气味,他把脑袋探出门外缓了两口才重新打量庙宇内部,“庙祝?但是这儿没人……总不会是土地神吧?”
段庭霜没吭声,只是站在方桌前,眯着金瞳仔细打量那座笑呵呵的慈眉善目的木像。
洛疑星也跟着他一起打量,好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来,迟疑道:“真的是土地神?”
那就很……令妖震惊了。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神祇,不管是渡航寺的千手千眼观自在还是尘苍观的荡魔天尊,或许在多年供奉下有了种种奇妙能力,但终究只是神像,绝非神祇本身。师父曾经隐晦地告诉他,诸神早就不在地上行走了。
“看你怎么定义。”段庭霜淡淡道。他在旁边的杂物堆里翻了翻,找出一把线香,弹指间点燃三根,插到香炉上,“要说货真价实掌握这片土地的生计,那这就不是土地神。但对在这里烧香拜神的人来说,他们所膜拜的这个对象就是土地神。”
不等洛疑星想明白段庭霜的言外之意,从线香顶端冒出的烟雾缓缓飘向神像,这下洛疑星立刻察觉了这座神像与其他泥塑木胎不同的地方:它是“活”的!准确来说,它是有意识的!只是因为缺乏香火,它(也许是祂?)刚才一直没醒过来。
“好久不见。”段庭霜说。
“……啊。”一道虚弱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出乎意料的,这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很年轻,“确实是好久不见。你我分别,是九年前的事了。”
“你困在这么小的地方,时间倒是算的清楚。”
“这很容易。”虚弱的声音带了点笑意,“门口那棵枫树的叶子,已经是第九次变红了。”
在这场久别重逢里被无视的洛疑星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开口打断:“你们认识?”
“以前在殊石打工时认识的。”
*
如行复——土地神的名字——所说,那是九年前的事。
那时候的段庭霜还没掌握改变形貌的术法,兜里又没几个子儿,只能顶着银发金瞳的外貌去打工。理所当然的,“正经”的单位都觉得他“不正经”,没办法,他就只能打打零工,去咖啡馆、酒吧之类的地方混混,偶尔应某个漫展的邀请去当个coser什么的。
就这种以打零工为主的经济状况,想在殊石市中心租房当然不容易。恰巧,如今洛疑星他们所在的这片地界,在九年前还只是市郊的一个小破村子,没有现在的高楼大厦,只有一堆破平房——就跟土地庙长得差不多。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和一堆空着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干脆租出去,便宜归便宜,好歹赚点钱。于是段庭霜就住到了这里,靠公交车在住处和工作地点来回。
“村里的老人们还是很敬神的,有事没事都会往这座庙里跑。”段庭霜搬了张长凳,掸掸上面的灰尘,坐下,“有一次我运气不好被辞退了,好几天找不到工作,租我房子的老太太非要我来这儿拜拜,然后我就发现了这家伙。”
“那时候你可真是神出鬼没。”行复似乎在苦笑,“那几天你跟幽灵似的,冷不丁突然从庙里的一个角落里冒出来,给我吓得够呛,寻思我的庙里藏着人我居然还不知道?”
“你们不互相交流吗?”洛疑星此时充当着吃瓜群众的角色。正好奇盯着神像看时,他注意到香炉里那几根香已经快燃尽了,遂又捏起几根,在旁边的杂物堆里找到了一个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打火机,点燃线香插进香炉里。
“我一开始压根不知道他发现了我。”行复说,“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一个幽灵似的家伙出入庙宇,尝试跟他搭话,他马上就回复了,这时我才知道他能察觉到我。”
“我当时只是好奇这个所谓的土地神究竟是什么存在而已,怎么就成幽灵了。”段庭霜向上翻了翻眼睛。
“……”洛疑星突然皱起眉毛,他的目光落在段庭霜的银发和金瞳上,“等一下,好像不大对劲……你当时不是不会法术吗?为什么会发现土地神的存在?还能和他交谈?”
段庭霜似乎有些不解:“我当时只是不会改变外貌,但最基础的……啊。”
没等段庭霜说下去,行复已经很贴心地解释起来:“他是妖类,当然能察觉到其他的超自然存在……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段庭霜扶额。洛疑星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