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带给钟望秋的,除了遍体鳞伤的痕迹,还有深深的耻辱。
他暗无天日的躺在牢狱中硬邦邦的床板上,每日与蛇鼠蚊蚁相伴,一开始他还叫嚣着王法、天理,可是换来的便是狱卒无情的嘲笑和一顿接一顿的毒打,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牢狱中。
他从一开始的轻狂傲气,到苦苦哀求,再到怨恨每一个达官显贵,倘若不是他家道中落,以他的才华学识,定能在盛京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世间并无那么多如果。
就在他失去活下去的希冀,就那么认命时,江绾依就如同一束亮堂堂的光,穿透所有的阴霾,鲜活的落在他身上。
这也是第一次他正眼好好打量这个自小便被江家硬塞过来的累赘包袱。
她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削肩细腰,身形修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性子也温柔似水。
更要紧的是,她出现在盛京,那只能是为了他。
钟望秋自那时起心中便暗暗发誓,从前是他不好,往后他定当一心一意待她,自是举案齐眉,鸳鸯齐飞。
哪怕他发觉江绾依对他客气有礼,自打他养伤时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钟望秋也只不过乐观的想是从前自己寒了她的心,日后小姑娘哄哄便好。
有一日他可以站起来拄着拐行走时,他终是难掩内心的狂喜,不顾每走一步的锥心之痛,托着拐踉跄着想去找江绾依报喜讯。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潮水般的人群来来往往,他恰恰看到了那个怎么都不会认错的姑娘,含羞带怯地等着身边高挑英俊的少年将一朵花别在鬓角,抿唇浅笑,连嘴角的梨涡都瞧得清清楚楚。
江绾依在他面前总是得体有礼的甚至带着一丝怯意的,钟望秋从未见她如此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如果,身边的男子不是沈确就好了。
钟望秋一腔热血顿时从头到脚冷了下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失神落魄地拖着一副残躯像只丧家之犬一般回去了。
等他回过神时,面前洋洋洒洒写了满满的一页信笺。
盛京中的男儿皆薄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江绾依迷途知返罢了,江绾依最听苏夫人的话,他心下一横,还是义无反顾将信寄了出去。
钟望秋知晓苏母向来对江绾依严苛,但他万万没想到苏母居然会动手,钟望秋夜夜辗转反侧,那双泪中带恨的眼眸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若是江绾依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们两个将再无可能,这个年头在钟望秋心中愈发清晰,他卑劣地祈求,希望这个秘密永远被埋在地底。
可是,这把高高悬在他头颅之上的剑终于落下,宣告了他的死刑。
钟望秋脸色骤变,他手握成拳,指骨都泛白,竭力保持镇定道:“江妹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绾依毫不留情道:“叫我江姑娘。”
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钟望秋,直直地刺穿他的心房。
钟望秋狼狈地别开眼睛。
江绾依不紧不慢道,“李叔打听过,戏班说有个客人出手阔绰,足足赏了一两银子,当日信便快马加鞭送往金陵去了。”
面前的清俊公子脸色白地跟张纸一样,他嘴唇颤抖,眼含祈求,让她不要在继续了。
江绾依勾勾嘴角,嘲讽道:“钟公子,真是好生大方。”
钟望秋受不了她用这种冰冷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他手足无措慌乱地解释:“江……江姑娘,你信我,京城中的男子哪个不是风流成性,你心思单纯,怕不是受了他们引诱,我是为了你好,我……”
“钟公子。”
江绾依腰脊笔直,正色道:“你们似乎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浓密的花丛,如薄纱般轻柔地洒落在江绾依身上,为她勾勒出一层金边,恰似误入人间的仙子。
“是我,我不想,也不愿与你成婚,仅此而已。”
“有没有别人,我都一定会与你退婚。”
钟望秋一张脸尽是灰败,明明是七月炎炎夏日,可是他如同坠入深渊冰窟,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就像,就像回到了抄家那一日。
少女无悲无喜的脸与铁面无私的钦差诡异重合,指着大门,冷冰冰的话语如利剑刺穿他的耳膜,“请吧,钟公子。”
钟望秋脑中嗡嗡直响,像丢了魂儿一般,刚行至垂花门时,一盆黑乎乎的水自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还散发出一股腥臭难当的气味。
钟望秋哪还顾得上悲伤春秋,埋着脸赶忙跑了,一路上受尽了指指点点与冷嘲热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