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水街处盛京城之要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其旁屋宇连绵,皆为达官贵人之私产,江绾依常年呆在深闺并不清楚,可是苏婉清走南闯北,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凡,看来钟望秋信中所言非虚。
“望秋。”她招呼着钟望秋,二人与亲母子般坐在亭中聊着家常,听到钟父患疾后,钟望秋更是心急难耐,当即就表示身体已无大碍,可以返回金陵。
苏婉清拍拍钟望秋的肩,悉心宽予道;“莫着急,云深已聘请名师,钟兄身体无碍,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体,勿让钟兄担心。”
语调温柔,如一抹甘洌的清泉水缓缓流过,江绾依诧异,她从未见过苏婉清与其他小辈相处,即便是弟弟江一黎,苏婉清也向来是严厉有余,只不过江一黎年虽小,颇会撒娇,苏婉清也是无奈之下稍有纵容。
只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和颜悦色的母亲,连眉梢的细纹都带着温柔。
江绾依摸摸心口,那本该心痛、愤怒、痛苦,她曾经苦苦寻求的期望竟是别人措手可得,甚至还要多的。
可是左胸口处穿过轻薄的纱衣,那颗心脏仍强劲有力地跳动着,江绾依惊讶的发现,她居然一丝感觉也没了,就像是小时候泣涕涟涟要糖的孩子,岁数长了,便也不爱吃了。
钟望秋声音哽咽,牢狱的一趟经历,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以前的傲骨与锐气消失的一干二净,春闱失利本就愧疚难当,苏婉清如此善解人意,真是让从前抱着阴暗私利的钟望秋更是无地自容。
他眼眶通红,本就清俊单薄的面容更是摇摇欲坠,不顾仍旧作痛的双腿,撩起衣袍当即给她跪下。
苏婉清忙起身将他扶起,嘴中还不住嗔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江绾依打个哈欠,视线被屋檐上方的鸟儿吸引住了,青色的翅羽,拖着长长黑色的尾羽,似是感应到人类视线的凝视,转动小小的脑袋,登一下展臂,便从四四方方的庭院飞出,不见踪影。
便过头,那厢的母慈子孝还没结束,江绾依暗哂,这出戏倒是比春华楼的还要精彩。
谁料苏婉清话锋一转,突然谈及了二人的婚事,她慢条斯理地安排着,“等回到金陵,钟兄痊愈,便将你与绾依的婚事提上日程,到时你再安心准备科考,来年定当一举夺魁。”
钟望秋低垂着头颅,不敢与江绾依对视,听到苏婉清仍愿履行婚约,心中不免窃喜,当即瓮声瓮气应下声,“晚辈定当不辜负江妹妹。”
看到进退有步,不失礼数的准女婿,苏婉清微微点头,透着满意。
江绾依只觉得荒谬,明明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当场,结果他们二人一言一行如此草率就将人生大事定下来。
况且,工整的簪花小楷满满当当三页纸,眼睛熬得生疼,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只求江云深与苏婉清能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恳求。
现在看来,她做的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不嫁。”
突兀刺耳的声音硬生生撕裂了母慈子孝的画面。
钟望秋身体僵硬,他扯扯嘴角,挂着勉强的微笑,声音都带着慌乱,颠三倒四地解释着:“江妹妹,我已经知晓自己的过错,我发誓,我定当会好好对你,绝不让你受丝毫委屈,你信我。”
只是在江绾依那张清冷没有任何温度的面孔下,他的声音愈发势弱。
“江绾依!”
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不快,盛怒之下,眼神似能灼人,她眉峰紧蹙,额间青筋隐现,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江绾依没有丝毫畏惧,她神色坦然,身姿挺直,毫无惧意地直视苏婉清。
她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坚定:“母亲,婚姻非儿戏,女儿不愿嫁,此生但求随心而活,还望母亲莫要再逼。”
语毕,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江绾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婉清怒目而视着眼前这个逆女,她竟如此胆大妄为,她只觉气血上涌,满心都是被忤逆的愤懑。
江绾依小脸平静,眼神坦然得没有一丝害怕与愧疚,身姿挺拔得像一棵不肯弯折的青竹,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我不愿嫁。”
“啪”一声脆响,裹挟着呼呼的风声,江绾依的头被这股大力打得猛地偏向一旁,几缕发丝随之飘散在脸侧,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凸显出一个鲜明的红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