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坑边的黄灯笼晃了晃,险些风雨吹灭。
顾茸努力控制住表情,道:“幽冥法则第二百三十条:不得肆意打探仙灵生前身世。”
与天界不同,幽冥里大多是死后得道,一开始还没有这规矩,结果谁知各家看不上各家,矛盾永远比坦然接受的要多,幽冥内部只得定下这个规定,免得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方梵白眼就翻上了天:“幽冥虽有你的传闻,但我不信才问的你,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刚才你问的时候我就应该用这句话堵你。”
“没办法,我死的时间早,规矩记得比你熟。”顾茸挑眉,三两步跨过灰坑围栏,外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窄路。
用法力点燃的光辨别方向,在羡慕的眼神下方梵进了精怪司附属的内城独户院。
而顾茸则独自晃荡在街上拖着疲倦的步伐往前走。
虽然事故司经常昼夜颠倒晚上出任务,但也没有一个仙像头驴一样连轴转啊,归根结底还是精怪司人太少。
南安城统共没有几条偏僻巷子,这几天让她走了个遍。
手中晃着木箱,顺着来时的路走回,陡然发现之前的包子铺屋檐下坐着个人。
双眼遥遥望着天上刚跑出来的月亮,瞳中是空色,眉目清朗,长了些青灰胡茬,发冠束起,半截衣袍轻飘飘搭在潮湿的台阶上,手中攥着个布包裹。
一个迷路的富家公子。
顾茸下意识觉得姜冶在等她,等了很久。
她将木箱背在身后,轻步晃过去,心情莫名其妙的不错。
姜冶听见脚步声,先是紧握手中布包,似是下定决心才将头转过来。
“你在等我?”顾茸明知故问道。
“嗯。”姜冶起身抚平几乎没有褶皱的衣角,沉沉望着她,半晌将布包递到眼前,“早些时候在这里看到了你。”
也就是说等了一晚上了?
顾茸接过布包,底部被攥的发热,缕缕甜香从里面漾出。
“有事求我?”她有心逗一逗这个人,将未拆的包裹上下颠了颠。
姜冶略沉声,道:“有一事想要请教道长。”
顾茸瞧他一眼,让他帮忙拿着木箱,揭开布包,里面是白莹莹的八块方米糕,豆沙馅满得要溢出来,上面点了桂花,看做工不像是外面铺子做的。
“家里做的,有些凉了,”姜冶侧过身,“道长怎么称呼?”
凉了的米糕仍然柔软,不粘牙,豆馅调的香甜绵密。
顾茸喜欢吃这种不齁甜的点心,这人送的东西送到她心坎里了。
她满意地开口道:“叫我顾茸就行,什么事找我?”
“顾道长,你收回去的那些魂魄会怎么处理?”姜冶问道。
“用你们凡人的话说就是超度轮回,用我们的则是消解怨念,重新归位。”顾茸知道姜冶对她不是活人的态度,于是也不遮掩。
回应她的是两声犬吠,旁边的人沉默了,他似乎很喜欢陷入思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薄薄的眼皮微垂,目光只盯着前方一处,除非和顾茸说话,否则绝对不会多看一眼,天界的神仙都未必有他守礼。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顾茸好心分给他两块米糕被他婉拒了。
“那放很久的也可以?”秋叶飘然落在肩头,姜冶轻轻扫落,终于不再是个闷葫芦。
“啊?”
很久是多久。
对于顾茸来说可能是上百年,但对凡人应该不能这么算。
幸好姜冶很快给了她解释:“几只山上的动物,在我那里待了两年,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带我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南安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处私宅里。
“你管这叫几个?!”
顾茸瞪大双眼,来回在房内扫视,最后在一堆繁杂中落到了姜冶略带尴尬的脸上。
地上铺着绒布,不少工具按顺序放在桌上,五个三层木架子贴墙放着,上面满满登登地木雕摆件,不仅如此,稍微大型的全摆在地上。
雕完的,没雕完的,不少还染了颜色,它们正毫不掩饰地用假眼盯着房中二人。
顾茸不散出法力试探都知道,这间屋里恐怕有三四十个魂魄。
连幽冥司内都不敢这样存放这些凶物,必须一魂一罐,再用法术封好才能放心。
这凡人怎么敢!
骤然,袖袋中的兔子木雕落出,摔在布上直接从头部碎成两半,白色的猫魂跃出,只有半截身体,脸上全是刀痕。
顾茸一惊,手中迅速捏诀想要将它收回。
但猫魂奇迹般地没有四散,前脚拖着身体在绒布上爬动,最终用头蹭向木架。
姜冶见状从众多木雕中绕过去,缓缓摸过众多雕好的小型木块,他在顶层摸到一个轻微颤抖着的木雕。
只见他蹲下身,将木雕放在猫魂身边,用手轻轻逗着它:“半月前我就见过这只白猫将它收了起来,没想到另一半在这。”
小木雕不断碎裂,如同气泡般的魂魄从缝隙中跑出来,不断缠绕在白猫身上,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身体,虽然连接处仍有明显的血线,但观感上要好多了。
姜冶抱起白猫,背后黑影轻晃,暗黑的火苗在墙上跃动,木雕里的魂魄似乎都在为这次融合鼓舞。
饶是顾茸身经百战都觉着有些毛骨悚然,只听站在木雕堆里的那人开口,道:“顾道长,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