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倩端起茶盏,看着碧绿的茶汤在白玉杯中荡漾,饮了一口,这茶香清冽,入口回甘,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寒舍简陋,魏相勿要介怀,不知这茶与点心可合了口味?”张良饮了一口茶,他很是喜欢咸阳造出的陶瓷,家中摆放吃食器物,皆换了此物。
魏倩放下茶盏,对上张良含笑的眉目,张良是个看似好相处,但谁也无法更近一步的人,就是陈平,与他也是客气之多。向来粗口脏话不断的刘邦,对上他也客气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张良的写照。
“茶是好茶,只是子房今日相邀,恐怕不只是为了论茶道吧?”
“魏相果然慧眼如炬,实不相瞒,今日邀魏相前来,是想为魏相引荐一人。"
话音未落,魏相便看向席间跽坐的第三人,那人身着玄色长袍,相貌平庸,若是走在市集,也并不引人注目,但脊背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柄青铜短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位是南仲,曾经是我的师弟,后入了法家,却并未被李斯提携入朝,而是成了沙场宿将。”张良娓娓道来,短短几句轻描淡写又细说了南仲的半生。
南仲起身向她拱手行礼,“今日得见魏相,仲之幸也。”
“南先生不必多礼,既是子房所荐,必是大才,倩安能受之。”
南仲从容落座,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她,西筠忙上前接过,转身递与她。
魏倩有些不明所以,接过竹简,展开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上面写的是她未来得及也不准备动的法,南仲写得很不错,是汉王的约法三章延伸版,每一点都可当得算是她想要的标准答案。
可惜汉初的法至少十年内不能改,人心不能动。
“先生大才。”她由衷赞叹,“不知可愿入朝为官?倩愿为先生荐。”
南仲却摇头,“仲出身微寒,并无入仕之意,昔日为将,还是蒙将军数次征辟提携,实难拒之,才从之。虽秦已亡,但仲仍是秦将,身份尴尬,不欲再入新朝。”
他顿了顿,又道,“但若是魏相需要,仲可投魏相门下,为相府门客。”
魏倩对南仲的直白有些愣了愣,“先生能请动子房相邀,却只愿投于丞相府?”
这就好比有实力保送北大,甚至请动教授亲自来,结果却是请北大教授荐他入普通一本,连211都不是。
这脑回路魏倩有些想不明白,毕竟她府上门客是很多的,墨家弟子不都是?
做丞相属官,怎么可能比得上朝中大臣?
南仲三十有五,这个年岁在秦时并不小,他师从名家,游学四方,也与子房一般亡国于秦,但他家族隐退得以保全,他做过秦吏,又被蒙恬提拔为将军,秦的军队四散,他又变为了白身。
功名利禄过于虚妄,说一句俗言,他确实看破红尘,本欲隐退山林,却被魏相出仕以来的事迹所折服,魏相年少,但魏相的大义与思想,宣于魏女纸上时,他就知道,他终于得遇明主。
新王就算要用法家,也不可能用他这旧时秦将,于其郁郁不得志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不如在丞相府当幕僚,看这天下百家纷纷扰扰。
“魏相若不嫌仲才薄,仲愿投于丞相府,为魏相门客。”
魏倩再次得到回复,便仔细看向南仲,最后对上他清明的眼睛。她再看向子房,见他置身事外的模样磨了磨牙,这一瞬间,她特别怀念萧何,萧何推荐人才,怎么也不会带人来后就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先生愿来,自是喜不自胜,但倩不明白,先生既决定出仕,为何不入朝却想着来倩府上呢?”
南仲的声音字正腔圆,又清朗如泉。“因为魏相令仲心折,百家皆有所长,治国怎可独用一家?而魏相缺仲,墨农一根筋,仲害怕魏相被带入了沟里。”
魏倩看着他,“过些日子,百家皆有求于我,皆愿投靠于我,先生如何敢断定,倩非先生不可呢?”
南仲依旧不徐不疾,“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百家有求于魏相时,自然俯首,忍一时之气,可魏相能让百家有求于多久呢?更何况等长安学府一盖,建成之后,难道不是魏相更怕百家掀桌不干吗?”
“竖子无状,先生莫要见怪。”魏倩直了身子拱手礼道。“先生既然有此心意,倩自当欣然接纳。丞相府虽不比朝堂显赫,但却是倩推行新政、实现抱负之地。先生愿来相助,倩感激不尽。”
南仲拱手亦还一礼,“魏相过誉了,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魏相所托。”
张良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魏倩虽年少,但胸怀大志,心系天下,正是南仲所寻找的明主。功成名就隐退是一段佳话,默默无闻隐退那是躺平,辜负一生所学。
魏倩转向张良,不复生疏客套,她笑得情真意切起来,“子房,今日多谢你引荐南先生。倩得此大才,实乃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