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红的条幅里,她粘的太阳图案幼稚却显眼,和她对我的偏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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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浅昏昏沉沉即将陷入睡眠之际,我问她:“那你为什么同意?”
“因为你漂亮。”
这个不想动脑筋的女人,又学我说话,都不愿意自己想一个别的理由。她累了,我拍拍她的背,放她进入睡眠。
有让人发痒的气息喷在我胸前,我的心脏最先听到她闷闷的回答声。她说:“因为我好寂寞啊。”
听起来更不靠谱了。却和我没说出口的理由又重叠了。
假期很快过完,学生们垂头丧气地被圈进学校的大门,一双双疲惫的眼睛里写满青春的迷茫。我敦促着他们按照严苛的时间表完成每一天的任务,偶尔拖堂,其实内心和他们一样期待晚自习早早结束。
学校到家里,拉起一根细细脆脆的线,我是被穿在线上的小球。有两只无形的手捏着线的两端,根据太阳东升西落的频次,上下摆动。
现在这根线中间,塞了一块七彩的泡沫,软软地接住往返的我,能让我停下来透一口气。
早上的李浅是起不来的,最早也要睡到祝安开店打开音响后才行。
“虹”的店招上面,偶尔会挂一块板子,用从艳丽旧衣上剪下的碎布料,贴成可爱的太阳形状,拼成一个“早”或“加油”。
走读的学生们,几日后也发现了这个变化。在“一班必胜”出现后,班上早读时,学生们聊起台球厅老板的浪漫。他们也开始期待每天早上会有新的“鼓励”,说上学都有了动力。
对于这样的专属,他们可开心了,在其他班级的学生面前骄傲地昂起头颅,集体荣誉感爆棚。
别人问起为什么只给一班鼓励,他们的解释是“我们班上语文课代表和她是亲戚”。
后来镇上沿街的店铺都慢慢拉起了红色条幅,针对各个班级的鼓励之语越来越多。
李浅做的牌子被淹没在其中,一片红彤彤的海洋里,她做的牌子是最可爱的。这是李浅送给我的独特礼物,她对我这个床伴蛮贴心的。
晚上大多数时候,我是要待到晚自习结束的,有时候还要处理一些琐事。夜里的她,就站在店招下,在日渐转凉的天气里,身上的衣服从单薄的针织换成潇洒的短款皮衣。
不敢回家太晚,我每天只花三五分钟在店里装模作样巡查一圈。
走在台球桌的间隙,穿过一盏盏明黄的吊灯,目光不知道往她身上飘了多少次。
产生了更亲密的关系之后,在人前,我们反而保持起距离来。不,是我有意站得离她远一些,像是作弊时特有的心虚。我和祝安打招呼的次数都比和她要多。
我看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色顾客,看她穿梭在一张张桌子之间忙碌。别人看到的都是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像只妖冶轻盈的狐狸,只有我知道她手笨得连一个苹果都削不好。
人都是带着面具活在人间的怪物,当有人愿意偶尔在你面前摘下面具时,她的模样还是你喜欢的,你是很难一点都不心动的。
第二次月考,我们班的本科上线率下滑了百分之五。对此,我那对似乎还未习惯退休生活的父母,拿着学生的成绩单帮我做分析。一半是专业的指导,一半是怪我带学生不用心。
这是我工作以来带的第一个毕业班,最终的成绩会和他们的面子挂勾。
“重点关注本科线上下浮动的学生,那些吊车尾的坏学生,可以战略性放弃,别死脑筋。”他们这样教我,我只听了前半句。
我以为,我的高考结束之后,人生就会变得轻松一点。没想到,我也走上了讲台,学生的成绩又成了我的成绩。
和二班拿了月考平均分第一的孙老师相比,我焦虑地恨不得压着那些学生一天学习二十五个小时。都给我学,都给我走出安平,别像我一样烂在这里。
十一假期后的第一次放假,已经是水杉叶簌簌飘零的秋天了。
安平所有的植物都会被一片片剥去颜色,只会剩下枯黄和深褐。
台球厅二楼新添了两盆绿萝。镇上没有专门的花鸟门店,这是她往返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去市里买回来的。
李浅说她不喜欢死气沉沉、没有生机的秋冬。
“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我们赵老师,工作辛苦了~”
李浅把我拉进客厅,按在沙发上,给我按摩肩膀。我闭上了眼睛,贪心地吸入这里的每一口空气。巨大的压力一点点抖落。
我给她做饭的时候,楼下传来沙哑而苍老的喊声:“浅浅……”
有位婆婆拉着板车,满脸皱纹,门牙缺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干枯的手朝楼上挥了挥。
李浅扒到窗口往下探头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从客厅里的餐桌上拿了盒东西,急忙下楼去了。
我站在厨房的窗户旁往下看,她很快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她和祝安从店里拖出来成捆的纸壳,帮着那婆婆把纸板绑上了车,又将那盒子绑在了最上面。
“这是绿豆酥,很软的,你留着慢慢吃。”
婆婆从破烂的深色腰兜中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小、小浅,你吃。”
李浅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双手接过那白色的米糕,咬了一口,“嗯,好吃!谢谢婆婆,我都拿走了啊。”
“拿、拿。”婆婆大方地往她怀里推。
“慢慢走,初七再来。”李浅帮着推了一把,目送婆婆离开。她知道老人家一般只记得阴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