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却是最不着急的那个。她只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便忽然笑了:“来了。”
婴宁还以为是吴家人来了,谁知院门外一阵骚动,就听有人喊着“小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来人赫然是孙小姐亲信的侍女们,她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菜刀、柴刀甚至斧头,一人拎一件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武器,大叫着扑向护院。
即便力量再悬殊,护院们也不敢和泛着冷光的大型锐器硬碰硬,只能四散奔逃。这一记奇袭迅速将彪形大汉组成的队伍冲散,为了不被误伤,婴宁也连忙丢开碎瓷片,举起双手赞叹:“神兵天降啊。”
孙小姐院子里的侍女众多,来的却不过八九人。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连刀都拎不动,手臂剧烈颤抖,却依旧围在孙小姐身前,尖叫道:“你们欺人太甚,滚开!”
这些姑娘常年压低了声音讲话,已许久没有这样声嘶力竭过。婴宁见到此情此景,竟莫名想起李夫人身边那个江氏。
她们可以被贩卖、被殴打,甚至不被当作人来看待。这样的人,究竟为何会比珍视自己还要珍视“主人”呢?
“我还是想不明白。”婴宁喃喃道。
……
这日发生了太多事,两方都以为自己算到了结果,事情却并未像任何人计划的那样发展。
吴老爷及时赶了回来。虽然他暴跳如雷、表示必定要和孙氏闹个鱼死网破,却被不知为何忽然开始面红耳赤的独子拦了下来。
孙家兄弟二人没有再露面。听说他们大吵了一架,老二在争执中受了轻伤,老大则急火攻心,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老黄早已溜出了孙府,比起撒泼打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孙、吴两家一拍两散,只是吴之明临走前红着脸,不知对孙小姐问了什么,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回程的路上便大哭不止。婴宁和王子服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相互交换了不知多少眼色,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
原本婴宁是打算多陪孙小姐住上一段时日,确保她在家中站稳脚跟的,如今看来却没有那个必要了。两日后,孙小姐光明正大地踏出孙宅,至州府拜访知州夫人。
“老黄是最开始和我们接触的。”婴宁趴在桌边磨墨,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呵欠,“孙三也太精明了,她不信任老黄,最开始便伪造了一封信,叫我偷偷放进孙长留的书房。”
信件是以老黄的口吻写的,其中表明孙小姐愿出价五十两买他投诚,可他不愿与之为伍,向孙长留讨要更多的报酬。孙长留得知妹妹私下拉拢旧仆,立即给他包了八十两白银送去,老黄收到钱,便知自己和孙小姐的事已然败露,很快就找上婴宁,询问她该如何是好。
婴宁哪敢说实话,只含糊其辞道大概是别的分号泄露了消息,顺势说动老黄假意做孙长流的内奸,拿两份报酬。
“那日我潜入他书房,无意间发现孙长留桌上有《大诰》、《四书集注》什么的,都是你平日翻烂了的书。我想他一个卖茶的怎么如此好学,就又翻了好久,结果还真给我翻出来不得了的东西了。你猜是什么?”
婴宁卖了个关子,却见王子服心不在焉地低头练字,有些不满:“你猜啊。”
王子服往砚上滴了些清水:“想来是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被你们抓住了把柄。”
“没错。”婴宁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凑近了他夸张道,“孙长留竟然在买官!”
“他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职再正常不过了。”王子服笔下只稍稍一顿,便见怪不怪地接着写了下去,“太祖曾令市井之民不为卒吏,可如今卖官鬻爵之风也不新鲜了,可见世风不古。”
他感慨得不太用心,所幸婴宁也并没有兴趣。她捡了支劈叉的破笔在宣纸角落上随手乱画:“孙三也是这么说的。她爹生前还交代过,叫她大哥买个散官的虚衔,说起来也算是有了门第。可孙长留要买的并非散官,而是运河钞关的实职。”
王子服这才有些诧异地抬眼:“钞关?东昌府临清的钞关?”
婴宁得意洋洋:“对呀,稽查收税的官司,里面谁不是盘剥船货中饱私囊。孙家又是莒州卖茶的龙头,他能抽多少油水?”
“这些年监察御史都死死盯着,即便他并未以权谋私,也难保不受弹劾。”王子服原本就对孙氏很有意见,此时更是鄙夷,“听闻孙老爷背靠千金却为人宽厚谦和,常年散财行善,可惜子不肖父。”
能和王子服一起痛骂孙长留,婴宁简直高兴坏了:“活该。孙长青似乎不知道这事儿,孙三说他为人相当守旧,自小唯他老爹的命是从。所以我把这件事捅到他跟前去了,想必他俩有的吵呢。”
王子服只冷笑一声,不予置评。
婴宁看着他的脸色,终于露出有些心虚的神色。她别别扭扭地贴上去,哄道:“你看嘛,姓孙的这么坏,我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王子服眯起眼冲她笑了笑,不知重复了第多少次。
婴宁泄气:明明就是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