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痛得要命,像是被谁给拳打脚踢了一顿;又好像是睡了太久,甫一抬起头,脖颈两侧的筋几乎要绷开,疼得他“嗷”了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椅子?
孙长青这才回过神。他终于想起这一觉是如何睡下去的,连忙揉着脖子直起身,发现自己此时并不在妹妹的院子里,而是好端端坐在一间书房之内。方才他趴的那张书案上堆了许多东西,却整理得相当干净有条理。
这是孙长留的书房。
孙长青一时有些混乱,不知是自己遗忘了什么,还是被人搬到这里来的。他摸不清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愣了一会儿,想起现下最紧要的应当是去前厅看看情况,这才毛毛躁躁地站起身,身后座椅被猛地一顶,发出刺耳的噪声——
只听“梆”的一声轻响,书架被撞动,有个轻飘飘的匣子从高处掉下来,正巧砸在他头顶。孙长青吃痛,揉着脑袋将那匣子捡起来,却不想锁扣并未卡紧,匣盖翻开,里面的东西就这么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那是个巴掌大、有些眼熟的卷轴。孙长青愣了片刻,很快便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
说是要找吴之明,可孙长留怎可能真在知州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放他出来告状。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拨了好几个小厮去捣乱,见场面差不多稳了下来,又想着叫人将孙小姐按住,先送回院子里关起来再说。
他一回头便看见妹妹已经和知州大人唠了起来,不知又胡说了什么有的没的,脑门上青筋便是一跳,快步上前,伸手就想擒住她手臂——
“呀,二公子。”
婴宁眨眨眼,视线移向自己手腕:“这可使不得。”
孙长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的抓错了人,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手。
原来此人不知何时已经挤到了人群的最中心,抓着一把瓜子看了老半天的热闹。而那厢孙小姐不慌不忙,对着杨知州行了礼,笑道:“我这些年病重不出,夫人想是气坏了。还求大人替晚辈说几句好话,待三五日后忙完了家事,晚辈一定亲自上门赔不是。”
杨知州原先只知道夫人与孙家小姐有些私交,却不想她们如此要好,又奇又喜:“那是自然!你婶婶近日火气大,容易动怒,你来了,正好替我劝劝她。”
他乐颠颠地和孙小姐反复确定邀约,后者则笑吟吟地瞥向一旁面色不善的兄长。
“大人抬爱了。”孙小姐缓缓收回视线,像一个最乖巧羞涩的晚辈那样低下头,“说定了,晚辈必定赴约。”
婴宁挑起眉,眼看着孙长留颈边的青筋爆了又爆,最终也只能赔着笑脸将杨知州送出院门。
其余三三两两的宾客被孙家仆役哄着陆续离场,有的还没看够热闹,得婴宁挽起袖子伸手推才走得动。待孙长留怒气冲冲地回来,院中才好容易清净下来。婴宁正坐在吃了一半的席上专心挑着遇刺,孙小姐则仍旧站在原地,见他归来才缓缓蹲下身,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红盖头,轻轻掸去上面的浮土。
孙长留停在院门前。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妹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随意地走上正厅,径直找到那张知州大人坐过、代表着这片宅邸中最高权柄的海黄木椅。
——其实也不过是一把有些值钱的座椅罢了。
可孙长留忽然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下意识地向前冲了几步,伸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孙小姐回过身,盯着他挑衅似地坐了下去。
那把木椅最初便是按着高大、威猛或是有些肥胖的男子的身量打造,如今由她来坐,显得空空荡荡,扶手也高了不少。可孙小姐并不在意,低垂双眼,俯视兄长一步步自下而上地逼近。
孙长留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妹妹的双眼藏在阴影之下,晦涩难辨。
“原来是这种感觉。”孙小姐忽然向后一靠,唇角嘲讽地高高挑起。
一片浓重的云从日头之下经过,带来片刻的阴翳。刹那间,喜服红得好似快要流出血来。
某种飞禽振翅划破云层,从这片华美而陈旧的院落上方飞快掠过。
它或许曾经属于这里,如今却已展翅高飞,永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