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孙长留面上并不见许多慌乱,孙家的小厮却纷纷交换起了眼色,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孙小姐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先父在时曾令我打理家业,承蒙二位兄长好心相助,却不想如今经营出了岔子,外人皆道是兄长的过错,我又怎能躲在家中独善其身?”
好嘛,听过人抢功,这抢祸的却不常有。孙长留这下脸色骤变,上前一步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大人明鉴!三妹妹年纪小,不忍见我兄弟二人遭人非议,这才贸然出来顶罪……”
话一出口,孙长留便知失言。越忙越错,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却不得不紧接着胡乱说下去,叫听者别注意到言辞间夹杂的真意:“今日大哥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待家中收拾好了这些杂七杂八的,我们兄弟再去向大人细细回禀。”
“‘顶罪’?”杨知州却是有些机灵的,并未被他糊弄过去,“你孙家虽家大业大,好歹也就是做点生意,怎么还扯上罪不罪的……别跪着了,孩子,若家中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不如尽快同本官说清楚,本官会尽力相助。”
孙长留还没来得及想对策,便听吴老爷嚷了起来:“自然是有罪!强招赘婿、仗势欺人——他家那生意也是坑人的,不是缺斤短两就是以次充好。我家往年买的都是孙家的茶,这两年的压根儿就是货不对板,还不许人说,难道这不算犯罪?”
以贱为贵、把持行市,的确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但依照杨知州夫人教给他的为官之道,这样的罪行还不至于非要管上一管,于是他只摆摆手:“现在说的是孙家家事,你扯那些做什么。”
吴老爷正要说到孙家囚禁他儿子的罪过,听到这里也明白了,知州大人不乐意关他们这档子乱七八糟的破事:“……是,是小民多嘴,但我儿绝不能被孙家这么不明不白地扣下!求大人至少问个清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儿吴之明进了他孙家的院子,如今他不来拜堂,却被个假货顶替身份,我们做父母的如何能安心啊?”
“这倒是……”不得不问。杨知州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脸,转向孙长留,露出个询问的表情。
孙长留有些麻木地端着手——他妹妹呢?刚才跳腾着抢锅,现在怎么不抢了?
孙小姐站在一旁,忽然柔柔弱弱地开口:“二哥哥。”
虽不愿承认,但孙长留两眼立时便亮了些许,略显期待地望向妹妹。
孙小姐继续:“快说呀。”
“……”
“大人在问你话呢。”
“……”孙长留卡了壳的头脑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转起来,起身道,“是这样。方才拦门时出了些岔子,想来妹夫心中有气,在路上与我争执起来,说要悔婚,便自行离去了。晚辈阻拦不成,想着万一事情闹起来恐怕亲家坐罪,便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
吴老爷想喷他一脸唾沫,却想到吴之明对这桩婚事向来是多有怨言,并不是没有可能逃婚,便连忙拐了个弯儿,从另一个角度发难:“出了岔子?是你家小姐一女许二夫的岔子吧。”
座下一片鸡飞狗跳,杨知州有些无力地躺进海黄椅中,长长一叹。
眼见着家丁护院逐渐将鸡鸭飞禽之类控制住,不少宾客怨声载道地抚袖而去,留下看热闹的并不多,孙长留心下略微安定了些,用嘴角朝一旁的妹妹低声挖苦:“数年不见,三妹妹没什么长进。”
“别的看不出,二哥哥的胃口倒是比原先大了不少。”孙小姐回敬。
孙长留心下将如今战况快速地转了一圈,还是觉得主动权皆在自己手中,于是嗤笑道:“想来你们谋划一番,也是没打算再认我这个哥哥了,多说无益。”
孙小姐:“二哥真是误会了。”
“少拐弯抹角。”
“真薄情寡义。”
孙长留忍不住瞥了妹妹一眼:“虽和宁姑娘待得久,倒也不必学这副轻浮的口吻。”
两人正悉悉索索地拌嘴,上头杨知州终于理清了思绪,清了清喉咙:“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今日本该是一段大好的姻缘,谁知闹成这副样子。贤侄,如今不如遣散了宾客,将苦衷一五一十地同吴家讲清楚,两方再作裁判。若真要本官插手,闹上了公堂,恐怕谁也讨不到好处——吴家贤兄,你怎么看?”
场面上好容易出现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吴老爷怎么舍得撒手,闻言立刻扑到杨知州脚边:“大人!此事虽不至对簿公堂,却是门第悬殊,那、那个齐大非偶。他家如此财大势大,若是私了,小民只怕无力讨回公道啊……”
他说得可怜巴巴,孙长留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叔父是关心则乱,我家不过白身商贾,一无官阶门第,二无高堂作主,什么不能商量?等叔父冷静下来,我们一同想办法将妹夫……将吴公子寻回来,万事太平。”
……
一片死寂之中,孙长青艰难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