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羊城,廖清欢就见到了一个原本在羊城才会见到的人。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至极的女人。
即使她现在蓬头垢面,易容作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也无损她惊人的美貌。
时值深夜,这位老妪颤颤巍巍地从篮子里摸出几颗热乎乎的栗子,闻起来又甜又香。
“糖炒栗子,十文钱一斤。”[1]
她叫卖着,却很久都无人问津。
忽然,她看到了站在街角的男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吃栗子吗,公子?”
几息之间,步履蹒跚的老婆婆竟已走到他面前!
廖清欢接过老妪手里的那几颗栗子,确实很热,或许也够香够甜,可命只有一条,他绝不允许自己丢在这上面。
他摊开手,栗子就静静地躺在掌心。他的动作很快,也很轻,明明只是合拢了手指,再张开时那栗子却已化成齑粉,又被五月的夜风吹散。
“在下恐怕吃不起这一斤栗子。”
老妪笑了,她笑起来的声音不再粗哑得仿佛被树枝剌了嗓子,更像是妙龄少女般婉转动听,“即使这栗子只要十文?”
廖清欢语气淡淡:“单你那些涂在栗子上的毒就不止这个价钱了,姥姥。”
熊姥姥笑得更欢。
她伸手把这张脸皮扯下,露出一张标准的美人面来,在这月下甚至比前几日见过的上官飞燕还美得多。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似黄莺出谷。
“廖公子,那要是我非要你吃下这颗栗子呢?”她说着,又从篮子里挑出了一颗,几下剥开外壳,递到人手中。
廖清欢不通医术,也看不出这栗子有没有古怪,便直言道:“在下并不讨厌吃栗子,但若因此赔一条命的话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但是——”
“但是?”她重复道。
“但是,在下赌姥姥的这颗栗子,没有毒。”说完,他就将那颗栗子吞下了肚。
熊姥姥,不,她现在已是公孙大娘了。大娘笑得花枝乱颤,五官也一齐生动起来。
“廖公子可真是好胆魄!不过呀,我还是要叫公子知道一件事。”
她看见的明明是一张青面狐狸的面具,说话时却像面对着多年的情人。
“女人是最喜欢无理取闹的,因此就算是她给的栗子没有毒,也不能随便乱吃!”
廖清欢感受到体内噌的冒出一阵邪火,明白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但他又是真的没时间同人厮混,无奈道:“大娘,我还得尽快去羊城呢。”
公孙大娘恰巧袅袅婷婷行至一旁,听到这便转回头来问道:“是九公子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自然是公子的意思。”
廖清欢这样的男人招惹招惹就算了,九公子的事她可是半分不敢怠慢的。公孙大娘刚把解药丢进人怀里,转头便又心生一计。
“廖公子既然要去羊城,不如帮我办一件事?”
廖清欢的水袋还挂在墨雪身上,此时只能干吞解药,还好这药丸不大,不然卡在嗓子里就麻烦了。
“请讲。”
“我原有六个妹妹,个个都是女中豪杰。”公孙大娘讲起话来语调绵绵,但话里讲的却是另一番意思,“可最近我总感觉有人不太安分。若是平时便罢了……”
红鞋子对自家姐妹是出了名的护短,在此之前廖清欢还从未听过大娘抱怨她的姐妹。他扬扬眉,竟意外起了些兴致。
“但现在?”
公孙大娘横了他一眼:“但现在我可不想叫新来的妹妹们看我的笑话!”
“妹妹们?”廖清欢有些稀奇,红鞋子虽只是江湖组织,收人也没什么规矩,但这么多年来依然只有七位首脑,盖因对于这世道的女人来说,她们行事都太惊世骇俗,如今竟有人在同时间合了她们的眼,真是难得。
“对,八妹和九妹是一同来的。”公孙大娘谈起自家姐妹时总是笑意盈盈,要是让为她皮相所迷的那些男人看到,恐怕都恨不得亲手割了那二两肉。
说着,她斜睨一眼,“说起我的妹妹们,那可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要是你见了她们,怕是会把我都给忘了!”
“所以大娘是想叫我帮什么忙?”廖清欢不为所动,他见过的男男女女数都数不清,至今都还未见到比他长得更好的,若问这世上谁最不可能为人的皮相所迷,那除了瞎子外,接下来就是他。
“我想叫廖公子帮我查查我的姐妹中间,是否真有人生出了二心!”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的几位妹妹都狡猾如狐,就算公子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他又不是陆小凤,对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查不出来很正常。
比起那些未知的姐妹,公孙大娘现在笑起来的模样倒更像她说的狐狸:“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也就算了,廖公子可千万别被她们给骗了呀!”
“那在下倒要领教领教了。”廖清欢听到自己回道。
十日后,羊城。
自同公孙大娘分别之后,廖清欢再没惯着墨雪的脾气,一路快马加鞭行至羊城。
果然,在他把马牵回马厩之后,墨雪便怎么都不肯理他了。
毕竟纵然廖清欢再怎么巧舌如簧,在一匹马面前也只能慢慢等它回心转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进了附近的花街柳巷。
叫他来羊城的信里提到了平南王府,虽不知公子这次想做什么,但先混进去总不会出错。
平南王是当今天子嫡亲的叔叔,自羊城成了他的封地以来,便一直是这里的土皇帝。而既然成了土皇帝,也就总有些好利用的弱点。
例如美色。
恰巧,廖清欢认识一个女人,一个很会讨好男人的女人。[2]
而这个女人,原先并不常在这里,只是她恰巧有个姐姐,即将要为她介绍两个新妹妹,所以她不得不来。
廖清欢走进最近的一家花楼,在龟公被他的面具吓跑前丢下一锭十两的元宝。
“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就是你的了。”
龟公连忙把元宝揣进袖子,赔起笑脸,“您有什么事,问我就行了,方圆十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欧阳情现在在哪?”
对于欧阳情来说,哪座花楼都差不多,只要有钱可赚,每一个男人都是她最爱的男人。[3]
因此她在房间里等到一个戴着可怖面具的男人时,也只是同往常那般挂着笑脸。
“欧阳情。”
她甜甜地应了一声。
这位客人虽看不见样貌,但从声音、行走姿态和露出的手来看,应当是个年轻男人。欧阳情最喜欢接待这种客人,年纪轻的男人往往耳根很软,手也很松。
然后这位客人伸手摘下面具,欧阳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