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他在车内鸣笛示意,冲人群中沉默的女人和男孩招手。
这是个简单有效的动作,士兵会跟随他们的长官冲锋,狗会朝他们的主人奔来。而在人群之中,阿琳娜和杰森的身影像一座孤岛,人群流水一样从他们身边吧涌过,没人在意浑身是血的女人和脸上有疤的男孩。阿琳娜仰头望着毫无星子的天空和偶尔盘旋过的直升机,然后她朝斯莱德望去。
丧钟的面罩隔绝了斯莱德任何的表情变化,可他捏住方向盘的力度越来越大,女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他见过这种表情,混合着心虚和悲伤,阿琳娜并不是个善于掩饰的女人,一般而言,她露出这种表情时往往意味着她拥有了一个绝对愚蠢的念头,而这个念头绝不可能被任何人改变。
上次斯莱德·威尔逊在阿琳娜脸上瞧见这种表情的时刻,是他们离婚的那天。
*
“过来。”丧钟说。
“你要带我们离开,”阿琳娜说,“你甚至都没想过问问我们。”
“我在试图救你们,你的谢谢在哪儿?”
“你分不清拯救和控制的区别,你从来不清楚。”
她如此笃定,几乎让斯莱德感到一阵烦躁,他说不清这股情绪的由头是哪儿,就像他不知道一直以来的恐惧是来自哪儿一样。阿琳娜自由以来同他相处的时间最长,远长过她最爱的姐姐和尊敬的教官,只是每一次斯莱德靠近阿琳娜时——
他从他们新墨西哥州的别墅里走过,阿琳娜躺在泳池边晒太阳。他在哥谭推开安全屋的大门,阿琳娜穿着旧衬衫坐在沙发上。他和阿琳娜在杀人的雨夜中行走,雨水从她的制服上滑落。每一次,当这些愉快的时刻出现,那个已经死去的钢铁幽灵就会出现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带着她姐妹的骨血,让她重回十六岁。
一对夫妻经过他们周边,丈夫拧头望了一眼阿琳娜和丧钟的奇怪的氛围,还有他们之间坐立不安的杰森。或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氛围,妻子用胳膊肘使劲顶上丈夫的肋骨。男人嘟囔着搂住女人小跑开,他们的手机上,一人放着实时的地图路况,另一人在看tik tok上的逃离哥谭直播。
电子噪音逐渐远去,杰森清了清嗓子,他的头像是上了机械发条一样在他们之间来回旋转,“嘿,或许——”
“如果没有我,”斯莱德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阿琳娜身前,“你们早就死了,你以为你凭什么在哥谭活到现在——带着这个男孩?你没有装备,你没有情报来源,你没有资金,你甚至没有退路——娜塔莎·罗曼洛夫多久没理过你了?”
他期待着阿琳娜的悲伤和愤怒,而这个女人今晚又一次不按照常理出牌。她慢吞吞地抬头,那头金发和极富有斯拉夫特色的眼睛晃着他。
“斯莱德,”她好奇地问道,“艾德琳打瞎你那只眼睛前,你也是这样和他说话的吗?”
“天啊,妈的,”杰森大叫,“——不不不!别他妈是现在!”
他们的速度很快,在杀死对方的时刻,他们总是很有默契。这种默契不能体现在他们对装修的品味上,也不能体现在他们行事的态度上,可当斯莱德和阿琳娜同时向右就地翻滚,阿琳娜身侧的地面上留下了子弹焦灼的痕迹,是斯莱德刚刚偷来的破车上,出现了几个崭新的弹孔。
又几乎是在同时,他们大吼着从地面起身,路人纷纷惊疑地打量着这对野兽般咆哮的男女,杰森·陶德从腰侧拔出了枪,可两人的身影都让他难以瞄准。
他们撞在了一起!冲击的力度大到斯莱德觉得骨头都要为此脆裂,阿琳娜的眼神像是冰雪中的狼,她死死盯住斯莱德,就着前冲的力道试图将他逼入车门和她之间的死局中。
他绝不可能让她得逞,那样他会像是死在冰原中的鹿,被无情地撕开腹部。
子弹朝女人的腹部射去,在他抬枪的那一刻,阿琳娜高高跃起,这是巴西柔术最基本的抱摔,只是她抱摔的力道足以拧断一头水牛的脊椎。枪从他们手中脱手而出,在阿琳娜踢开斯莱德握紧的手指时,斯莱德也拧碎了她的手腕。
那把格(洛克34,从他手中滑落,黑色完美的枪身沾染了哥谭地面上的脏污。它在地面上滑行了好一阵,最后停留在主人倒下的不远处。
如果现在哥谭行人不是忙着逃命,而是更有些闲情逸致的话,他们在地面上纠缠的这一幕说不定会登上今晚的哥谭短视频热门。斯莱德的敌人,像是夜翼什么的会乐不可支,而斯莱德的朋友,冬青则会将这段视频永久收藏。
在挣扎出自己前妻怀抱的过程中,斯莱德努力向自己的爱枪伸手,他喜欢这把枪,更长的枪身,更长的滑套,合适的瞄准基线,令人心旷神怡的发射速度。但□□优美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眼前出现了年轻时在非洲大草原捕猎的幻想。
狮子在奔跑,鳄鱼在水中潜伏,蟒蛇在石缝中爬行,最残忍的生态和最美丽原始的景象在同一天上演。不同的是,这次他是被捕猎的那只水牛。
不能这样下去!
他使劲咬破舌尖,鲜血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的手脚都被蟒蛇紧紧绕住,于是他猛得抬头,用力用头盔撞击上女人的头部!
无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被撞击后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阿琳娜痛呼一身,斯莱德瞧得出她努力控制捂住头的条件反射,但还是迟了。蟒蛇放松了肌肉,丧钟猛得扭动身子,他去够住近在咫尺的枪——
“砰!”
他的手缩了回来,丧钟不敢置信地望着被他训练过的男孩。
“叛徒!”他从嗓子里发出嘶吼,杰森·道德躲开他的目光。
一枚子弹,从地上跳跃而起,只给斯莱德造成了一秒的延误,而就是这一秒的延误,足以让一个机械般的杀手反应过来。
一只指缝中带着干涸血迹的手附在了他的格(洛克之上,女人握住斯莱德的枪,抵在了他的眉心。
已经有人替这位苏联前杀手试验过了,即使是丧钟,他的头盖骨也会脆弱得如同男人的自尊心一样。
“阿琳娜,”杰森轻轻地说,带着轻微的吸气和恐惧,但他依旧坚定地说,“别这么做,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阿琳娜没有理会男孩,她甚至没有动弹,举枪的手像是苏联号称的钢铁质量那样坚硬,她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不带一点感情地望着斯莱德。
他那颗被实验改造过,挑剔地剔除掉人类感情,被战争拷打过,谨慎地割去所有道德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酸楚。有人将他的心脏浸在盐水中,轻轻敲打了一下,那颗理性的东西裂开了一道缝,有什么不该存在的玩意涌了出来。
斯莱德模糊意识到这可能是一直存在在他内心的创痕,是他消失的母亲和神经质的父亲带给他的,早该没有的东西。
阿琳娜消失的那场烧尽沙漠的烈火,格兰特和约瑟夫临死前的神情,艾德琳冲他拿起枪的模样,冬青失望的眼神,和罗丝,他的女儿对准他的利刃。
是他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心要舍弃的东西。
丧钟的灵魂突然在这具强大的外壳中挣扎,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那场实验已经终结了他作为人类的软弱,从生理层面上抑制了他的情感——当然,斯莱德更爱把这称之为同魔鬼的契约,这是场绝妙的交易。
他在颤抖。
这点颤抖微不可见,但紧挨着他头上的枪口和持枪的人还是感受到了。
冰原上狼的眼神消失不见了,冰层破裂,露出里面那个炒鸡蛋放了过量食盐,偷走他的衣服和等待娜塔莎·罗曼洛夫电话的女人。
阿琳娜眨眨眼,她垂下枪,上前一步拥抱了斯莱德。
斯莱德只觉得浑身僵硬,他不知道是该乘机拧断她的脊椎还是搂住她的后背,有那么几秒,他甚至不合时宜怀念起来了塔利亚和艾德琳,她们也有不少次数想要杀掉他。冬青说的没错,他的确有找危险女人的爱好,可无论是刺客联盟的继承人还是他的前教官,她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可以预测的。
而不是像一只愚蠢的比格犬。
“对不起。”愚蠢的比格犬这么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现在道歉,他甚至不知道什么人会在差点绞杀他之后站在哥谭的街道上道歉——炸弹还等着爆炸,蝙蝠侠可能在废墟中,像肖申克的救赎那样挖地道。
但斯莱德没有拧断他前妻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