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缝制香囊时总说,线脚歪了能拆,人心歪了却难正……我言尽于此。卯时出发,早点睡。”
不解清风何冷酷,无端揉碎百花心。香消色殒委泥去,一任空枝照月明。
早些睡去,梦中的花便不会凋谢了么?
清早的雾气漫过房檐,押解队伍已候在醉仙居门前。当家的捧着账册缩在柜台后,目光黏在陈今浣颈间的敕令咒文上。少年故意冲他露齿一笑,吓得老头打翻了算盘,珠子滚得满地叮当。
蒲州城距离潼关约百六十里路,车队即刻出发,并于次日午时抵达。
城楼的轮廓在天际渐显,官道两侧的柳条上结着冰,陈今浣倚着囚车栅栏,耳畔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是游方郎中架着驴车驶过,车头的虎撑沾满陈年血渍。他突然哼起支不成调的俚曲,沙哑的嗓音惊飞道旁啄食的麻雀。
“郎君走马过潼关呐,娘子倚门数归帆~”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拦。
正午时分,囚车停在潼关外的茶寮歇脚。卖茶老妪的陶壶冒着热气,粗瓷碗底沉着几片枯叶。陈今浣将脸贴在栅栏上,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肉香说:“师兄可尝过潼关的肉夹馍?要选肥瘦相间的肋条,用陈年老汤煨上六个时辰……”
“荤腥不利清修。”
“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斋饭,我可咽不下。”说着,他忽然正色道,“今夜可否为我备坛烈酒?”
泠秋擦拭剑锋的动作微微放缓:“作甚?”
“祭奠……一些人们。”少年屈指叩响玄铁项圈,金属颤音惊起道旁昏睡的流民,“放心,不用人牲,不要香烛,只要最呛喉的烧刀子。”
暮色染红潼关箭楼时,欧阳紧解开了禁制。陈今浣腕间的锁链垂落在地,像条死去已久的僵蛇。他盘坐在戍卒瞭望台的青砖上,面前摆着三只粗陶碗。酒液在月光下泛起银波,映出远处蜿蜒的黄河。
“第一碗,敬大荒落中丧生的百姓。”他抬手倾酒,浊液渗入砖缝,“愿你们来世莫遇祸殃。”
李不坠的指节捏得发白。
“第二碗,敬绛妃腹中沉水的新娘。”酒香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垛口,“愿你们来世莫信鬼神。”
泠秋的剑穗流苏微微颤动。
“第三碗……”陈今浣轻笑着将酒坛剩余的酒尽数淋在项圈上,“敬这吃人的世道。”
敕令咒文遇酒生变,腾起的青烟中浮现出扭曲的符纹。少年仰头望着漫天星斗,恢复清明的双眼突然落下泪来。那泪珠坠入酒碗,竟凝成枚赤红的铜钱,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戍楼下的黄河突然掀起浊浪,陈今浣伸手接住不知何处飘来的纸钱灰,轻声哼起那支未尽的俚曲。没有戏谑,没有癫狂,只有沙哑的尾音散进夜风,像片找不到归宿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