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色的衣摆飘过去碰到了雪白的衣袍。
他想,本来就该这样的。
重逢,原就是这世上最令人动容的词语。
今朝先前还想,重逢之后他们间的每句话大概都该是仔细思忖过、再认认真真道出的,至少会先道一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久别重逢的人,最渴望听到的,也不过一句别来无恙,但有的人话出了口,就成了物是人非、人不如故。若是曾经一同去过的包子铺成了卖胭脂的店铺,曾经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已为荒山野地,那便是人非物也非。
而他们很幸运,真正的重逢和曾经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迟熙年岁长了些,他化成了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既然拜我为师了,你就好好当弟子吧,”迟熙松开他,替他理好弄乱的衣摆,“反正我也用不了灵剑了。”
“为什么?”今朝问。
“受了伤,能力不够,反正是用不了了。”迟熙并不愿意说,随便找理由敷衍着。
今朝却不管他愿不愿意,打定主意要问出来原因,但还没开口,就被一句当口炸响的传音给堵了回去。
“掌门师兄!”黎忱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迟熙耳边,“大事不好了!”
迟熙问:“怎么了?”
“我刚刚才注意到,今朝不见了!”黎忱急得都用上了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是拜师结束后好像就没人看见他了,你——”
“他和我在一起,”迟熙被自家小师弟的嗓门震得头皮发麻,他揉揉耳朵道,“不用担心。”
“哦,原来是和你……”黎忱音调更高了,“和你在一起?”
迟熙果断地掐了传音术。
他迎上今朝询问的目光,说:“你还得回山前一趟露个面。”
“哦。”今朝乖乖点头。
他顺着来路走了两步发现迟熙还跟在他身边,问道:“主人也要回去?”
“叫什么主人,叫师尊,”迟熙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把折扇在手里,袍摆扫过和风,他敲了下今朝的肩膀,才悠悠道,“我是掌门,我不能去吗?”
“你不是嫌没意思才溜出来的,师尊?”今朝生硬地在句末补上了这两个字。
“是啊。”迟熙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摇,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你为何又回去?”
“因为现在有意思了。”
今朝自认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迟熙,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有意思”是怎样一个有意思的方式。
“手处理一下吧。”迟熙五指捏着一个浅青色印着兰花的药瓶,递过来。
今朝把手抬起来看,这才意识到手腕被掐出了红印,估计是迟熙方才抓他时失了分寸。
“不用,剑灵恢复得快。”今朝说着搓了搓手,那条红痕果然就淡了些。
等到两人一同出现在山前仪式的看台上,今朝拱手行礼,眼尖如秦瑜,她走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今朝说的,“他把你打了?”
迟熙一挑眉,又看了眼今朝的手腕——确定印记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
他这才含笑道:“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可能欺负徒弟?师妹莫不是在讲笑话。”
秦瑜懒得和他争辩,便说:“你就这么一个徒弟,好好教,别天天做些有的没的。”
“好。”迟熙愉悦地点头。
虽说迟熙脸上历来挂着微笑,但是……几位仙尊互相对视一眼,此刻迟熙好像有点太开心了?那么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不动声色的云栈仙尊眼神在今朝的手腕和迟熙的笑容间来回转了几次,而后瞳孔一缩,原来他们的掌门大师兄竟然是这种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今朝正规规矩矩地站着捱时间,忽觉后颈一凉,他回头看了眼规矩坐着、目不斜视的云栈,奇怪……他捂着后颈又转回来。
剑灵的直觉告诉他,云栈和夙泱两位仙尊刚刚似乎想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没有证据。
迟熙:“言归正传,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显然是已经把今朝当成自己的徒弟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黎忱干咳一下,“只是今朝既然已是掌门师兄你的首席大弟子,这之后的一些事宜便应该交由他来打理了。”
黎忱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本书册,还没递给今朝,就被迟熙半路截了去。
迟熙随手翻了两个页码,里面的记载事无巨细,能想到的事情这册子上都有,有组织大型除邪祟事宜,也有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掌门大弟子也确实就应该大小事情皆能处理得当,但是——
今朝不止是他的徒弟。
“这些,这些,”迟熙点着那些日常琐事的页码,对黎忱说,“这些还是你去办,或者你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剩下的开山大典这类事情交给今朝。”末了,他还谦逊有礼地加了句:“行吗?”
黎忱:“啊?”
他倒不在乎自己继续管这些事,但让今朝只接手大事,小事一概置之不顾,恐怕未来他会难以服众。
到时候外面传的,就是一事无成的草包师尊和仗势欺人的草包徒弟了——这多不好听。
迟熙解释说:“他时间不够。”
“有什么不够的,”秦瑜道,“当年你做首徒的时候,也是一边打理这些事一边学的剑术功法,也没见你忙不过来,大事小事抽空就都打理完了。”
迟熙说:“他不一样。”
秦瑜问:“哪里不一样?”
迟熙:“他闲暇时间也是有事的。”
秦瑜锲而不舍:“什么事?”
迟熙不答,一直不动声色的云栈出声道:“掌门师兄说今朝闲暇时有事,那自然是有闲暇时候该做的事,师妹又何必一再追问?”
夙泱以袖掩口,咳嗽了一声。
秦瑜总是话多是怕自家师兄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宝贝徒弟成为众矢之的,但既然迟熙不愿意说,她也确实不好一再追问,只得作罢。
今朝打量着刚发完言又开始一声不吭的云栈和从始至终都没张过嘴的夙泱,他还是感觉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总感觉……他们好像对他和小主人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那之后还是麻烦师弟了,”迟熙向黎忱一笑,然后对今朝说:“去忙吧。”
今朝点点头,拿着黎忱给他的书册走了。
算了,误解什么的,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