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濮阳宓仍端坐于书案前仔细研究着沅钟衡交给她的那份图册。忽然案上烛光微闪,一侧的屏风后便倏然出现一位神秘黑衣人。
濮阳宓警惕地抬眼望向屏风处,“阁下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人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盯着濮阳宓的一双鹰眼目光如炬:“怎么,不认得我了?”
濮阳宓闻言一愣,待看清了那人的脸,顿时瞪大了眼:“是你!你……”
黑衣人立时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她。濮阳宓惊讶了一瞬,面上立马露出笑来,“里面请。”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东厢房内沅钟衡正秘密与云中守捉廖庾接洽。
廖庾坐在沅钟衡下首处,“阁领唤我前来可是有些不合规矩,我虽是小小一方守捉,却也归节度使统领管辖。”
沅钟衡勾唇,若有所思道:“本卫很是好奇,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如何?守捉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
廖庾义正严词,“阁领休要挑拨离间,廖庾乃是濮阳大人一手栽培,岂会因你挑唆而背叛于她!”
沅钟衡眉眼一横,“好个胆大包天的廖庾。你能有今日全赖皇上天恩浩荡,可你竟罔顾圣上提携之恩私与上封结党!看来你这顶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吧?”
“你!”廖庾惊恐地瞪着沅钟衡,“……你颠倒黑白,挑拨是非!……我怎会不敬圣上,分明是你——”
沅钟衡无声地笑了起来,“……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对么?”
廖庾见沅钟衡如此直言不讳,登时也哑了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沅钟衡的名声她也多少耳闻,短短几年时间就能一跃升任内卫阁领,深得皇帝宠信,这等钻营之辈还是少得罪为好。
沅钟衡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杯中浮沫,随意啜了一口,“这碧螺春倒是有些潮了。边关苦寒之地,廖守捉可还过得惯?”
廖庾并未接话,沅钟衡兴味索然地放下茶盏,“你做了七年的云中守捉却不得寸进,以你的资质就是擢升大将军也是绰绰有余。”
廖庾暗自攥紧了拳头,又听沅钟衡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宣宁三年的武状元吧?可是与你同年的乌兰格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折冲都尉。而你,却还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守着你的三千兵马,安心做你的七品守捉。”
“皇上对你寄予厚望,可你要是拿不出像样的功绩,皇上怎么提携你呢?”
廖庾蹙着眉头抬眼看她,终是开了口:“你要我怎么做?”
沅钟衡从袖中取出一份皱巴巴的泛黄图纸递给廖庾,“廖庾,我明着告诉你,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若是处理得当,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反之,则性命不保!”
听罢廖庾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我?如果是内卫查获此案,你可就能再进一步,位极人臣。”
沅钟衡轻笑,“皇上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其余诸事与我无干。”
“看起来节度使大人并不打算来分这一杯羹啊。”沅钟衡看了眼沙漏,“时不我待,马上四更天了,你可得抓紧时间。”
廖庾深深望她一眼,随即迅速收起图册揣在怀里,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房中,一旁的烛火翻飞,几瞬后又复归平静。
东厢房外静悄悄的,沅钟衡借着烛光拿起薄纱仔细研究起来,还不待她看出什么名堂,一枚匕首打掉了烛台,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沅钟衡警惕起身望向门口,一只利箭穿破正门直逼她面门而来,沅钟衡躲闪不及,那利箭穿透薄纱深深嵌在沅钟衡身后的木墙上。沅钟衡摸黑顺着箭声的方向摸去,刚摸到箭身就察觉到房中出现一人,“谁?!”
那人并不言语,眼疾手快直奔名单而去,两个人立时厮打在一处。
几个来回后,沅钟衡不敌那人,很快败下阵来,那人也意识到沅钟衡心有退意,下手越发凌厉。正当二人胶着之时,东厢房外忽然亮堂起来,凃奂率内卫破门而入,“——阁领!”
十来个内卫团团包围住二人。有了凃奂等人加入,沅钟衡才得以脱身,“活捉她!”
沅钟衡定了定身,转身去取身后的名单。
可说时迟那时快,沅钟衡刚碰到箭尾,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另一黑衣蒙面人截胡,那人动作麻利一把打开她的手,趁钟衡不备一掌击中她心口,那一掌威力之大,沅钟衡被逼的倒退几步,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幸得抵住桌角才堪堪站住。
那黑衣人趁机果断截断箭矢取走名单,跳上房梁,随即冲出房顶逃之夭夭。凃奂见状,一脚踢在黑衣人肩上借力跃上横梁,直奔逃走的那黑衣人而去。
被一众内卫制服的黑衣人眼见事成,亦不再抵抗,甘愿受缚。沅钟衡捂住心口平息了会儿,径直走到黑衣人面前,一把扯过这人的面巾,果不其然是璩纶。
一声了然的嗤笑,沅钟衡盯着璩纶若有所思,“璩纶啊璩纶,我一早就说过,只要你不妨碍我,我不会对你如何。可惜呀……”璩纶低下头,静等沅钟衡发落。
不多久,跟着黑衣人出去的凃奂回来了,凃奂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璩纶,恭声道:“阁领,属下无能,让那人逃脱了。”
沅钟衡摆摆手,转眼望向璩纶,“卸她一只胳膊,明正典型!”
内卫手起刀落,璩纶闷哼一声,一时鲜血四溅,一条手臂滚在地上。“诸位,你我都是为皇上办差,这回差事办砸了,咱们的性命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璩纶忤逆圣上,她死活如何但凭皇上发落,而我等则要将功折罪。”沅钟衡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往云中守捉处听命!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这一回了。”
“是!”凃奂带着一众内卫消失在夜色中,房内只余下晕厥过去奄奄一息的璩纶。
东厢房的动静惊动了濮阳宓,沅钟衡看濮阳宓一脸惧色,言语中带着些许笑意,“节度使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濮阳宓挤出一点笑,“沅阁领说笑,您先前不是说过今夜要共同举事,同去剿匪么?我怎么能安然入睡呢。”
沅钟衡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即刻动身吧。”
濮阳宓诶了一声,瞥了瞥地上的璩纶,“看来阁领还有私事处理,剿匪这等小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您只需在府中静候佳音即可。”
“也好,那沅某就在此静候节度使佳音。”沅钟衡扫过一旁的璩纶,“麻烦节度使唤个府医来为她诊治一二。”濮阳宓颔首,“自然,我这就派人来。”
濮阳宓转过身,嘴角的笑瞬间消失不见,璩纶的惨状徘徊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濮阳宓眼神一凛,看起来那人已然成事,否则沅钟衡也不至于恼羞成怒。
沅钟衡欣赏着濮阳宓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方收回视线。
不多久,匆匆赶来的小厮才将璩纶抬出去,血滴滴答答地溅落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笼罩着房间久久不散,婢女忙打水清理血渍,又点了松香艾叶去味。所以人都忙成一团,独钟衡百无聊赖,缩在窗边举头望月。
*
深秋露重,枯草丛中依稀冒出几声零星的蛐蛐声。
此刻接近五更天,天蒙蒙亮,寻常百姓尚在梦乡。廖庾手下三千兵马尽数出动,兵分两路,已暗中将沅钟衡在图册上标注的两处团团围住。
副使情绪高涨:“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咱们即刻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再等等,让她们再睡熟些。”
这千钧一发之际,山下忽然传来三声炮响,紧接着,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廖庾心道不妙,转头朝山谷来处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气势如虹,如旋风般冲杀进来,为首的正是节度使副将。晨雾中,副将身后飘扬的节度使军旗耀眼非常。
廖庾心道不妙,也顾不得思虑许多,当即身披战甲高坐马头,高声下令,“杀——!”话音未落,一声信炮冲出天际,埋伏在山腰两边的步兵闻讯齐齐现身,迎头冲向山上的贼寇老巢。
半山腰上士兵们大肆收割着贼寇打扮的人的性命,山谷下也涌出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而廖庾和副使所带兵马就在此处等着他们。
天色渐渐发亮,大屠杀也临近尾声。
另一头,凃奂所率的另一只人马则顺利得多。她们轻而易举地攻破由几个残兵弱将组成的山寨,从寨门进去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山穴,且通往山穴的甬道居然是一条能同时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宽阔石路,路两旁分布着密集的冶铁炉和打造作房。
凃奂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惊呼:“好大的一座山穴!”
“大人,有发现!”
凃奂顺着声音望去,山穴靠里一侧摆着密密麻麻的箱棺。凃奂打了个手势,一侧的两个内卫一人手执火把,一人拿着匕首撬开箱盖,露出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百锭官银。
凃奂转过身,环视着这座巨大的洞室,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银箱,高高堆起像一座小山一样。
银箱旁边放着几只硕大箱子,她对着一个内卫使了个眼色,那内卫走到箱子前面伸手打开,里面珠光宝气,堆满了各式珍玩。
“嚯!咱们发大啦!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宝藏!”
“众军听着,仔细搜索,绝不能有任何遗漏!”士兵轰然答应,几名队长各率本部分散搜查。
凃奂命内卫留守山洞看守钱银,自己则带着一部分士兵沿着宽阔的石路继续往前走。
前方一扇石门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凃奂一挥手:“去,打开洞门!”十几名士兵跑过去,用力齐推,洞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士兵们冲了进去,眼前的情景令众人目瞪口呆——洞内用木栏割成一座座监房,监房内挤满了人,都是农民打扮,衣衫褴褛,戴着手铐、脚镣。
洞内没有一丝声响,所有的人都胆怯地望着她们。
凃奂走过去,环顾了一圈:“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被关在这里?”
寂静中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我们,我们都是附近的村民呐……”
说着那人顿时号啕大哭起来:“这些年,我们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呀!快救救我们,放我们出去……”登时,洞内响起了一片哭声。
凃奂看向一旁的副手,那副手得了示意,立即高声大喊:“——把监房打开!放人!”
凃奂让副手留在这里安置村民,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几人沿着石路继续往前走,越往前石路越窄越陡峭,隔着石壁,凃奂依稀能听到对面传来的厮杀声,。
“看来这山穴是互相连通的!快,穿过这条路就能跟她们汇合了!”
彼时,廖庾和副使已经几乎将乱军截杀殆尽,不出意外,她们也在山穴中查获了大批财宝,以及数量巨大的甲胄兵器。
副使大喜:“大人,咱们这趟可是收获颇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