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啊。”梁月听应得很快,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冷意,但在看到董淑和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粉色拖鞋,并俯身放到她面前时,那股郁气还是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缓慢散掉了。
“那怎么回事?”董淑和起身皱眉。
梁月听沉默着,缓慢蹬掉鞋子,慢吞吞穿上那双她很早以前就不再喜欢的HelloKttiy拖鞋,良久,还是垂着眼道,
“……他后来有事,就先走了。”
都说母女连心,梁月听虽然从来没感知到这一点,但此刻也觉得,董淑和应该也知道她只是在打幌子,装作云淡风轻,粉饰太平罢了。
那不然怎么办呢?
跟她说她初见就和林照野有矛盾吗?
就凭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董淑和在这个家里做家务的熟练程度,也能看出来她平时是个什么地位。
梁月听并不觉得林照野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会给这位继母什么好脸色。
本来就是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徒增矛盾罢了。
果然,董淑和沉默两秒,扶着她的行李箱,背过身去,“这样啊。”
“照野这孩子平时确实忙,事多,成绩还不错,朋友也多……”
梁月听听着她装作无意的解释,扯了扯嘴角,也懒得揭穿她,只是跟着董淑和进了最里面一间屋子。
“这是你的房间,啊。”董淑和忙忙碌碌给她理了理行李,“小是稍微小了点,但清净。”
梁月听嗯了一声,懒得说更多,拦住她要帮她收拾衣服的手,倦怠道,“我自己来吧,你先去忙。”
董淑和又顿了两秒,手指在空中蜷了蜷,半晌过后,说好,然后出门去,还贴心地给她带上了门。
梁月听当然也没收拾。
她只是背对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之后,缓慢呼出一口长气,疲倦又无力地向下蹲在床边。
一个陌生的环境,蹲下也并不能获得什么安慰。
她脊背向后,靠在床边,将脸埋进膝盖里,双手抱着腿,像一只鸵鸟,是一个极度抗拒交流和寻求安全感的姿态。
不知道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连腿都发麻,梁月听终于在漫长的出神中,听见客厅防盗门打开的声音。
“回来啦?”她听见董淑和说,尾调刻意地上扬,声音轻柔,伪装出一种等待已久的期待感,让人觉得违和得要命。
偏偏那人不觉得。
梁月听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应了,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大概换鞋走了进来,接着问,“听听呢?”
“房间里呢,估计在收拾,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董淑和说。
梁月听闭上眼,不再听外面模糊却刺耳的动静,安静地在房间中等待董淑和喊她吃饭的声音,像是死刑犯在等待刽子手的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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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表面上还算平静。
林海云长相普通,勉强能说一声端正,身材也难得没有发福,穿着白色衬衣,再戴一副银边眼镜,倒也能显出几分斯文来。
他待梁月听还算温和,嘘寒问暖,问这问那,一会儿问她觉得房间好不好,不好可以跟林照野换,一边给她夹菜。
梁月听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不用,挺好的。
他们俩陌生又局促的对话进行时,董淑和就在一边收拾东西,脸上还有点欣慰的微笑。
梁月听本来不想理,也不想接那些中年男人无聊又自大的自我吹捧,但移开视线时看到董淑和那点笑,又顿了顿,呼出一口气,尽力忍了。
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时,防盗门传来钥匙插进孔里,锁芯转动的声音。
饭桌上静了一秒,好像在为此做迎接。
再接着,门从外面被打开。
梁月听的座位背对着大门,但她不用看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毕竟这个“家”就四个人,只有她那个“哥”不在。
“来吃饭。”林海云挥挥手,招呼道,“你董阿姨做了酸菜鱼。”
“吃过了。”林照野答道。
简短而又冷淡,尾音短促,让人觉得他要不是要在门口换鞋,需要停留几秒,都不会理这句招呼。
梁月听根本就没回头,因而能清晰地看见,对面的林海云脸色顿时就沉了几分,还是忍着,“这是你董阿姨的女儿来我们家的第一顿饭,怎么说也坐下来吃点。”
身后没有声音。
林照野没答。
他甚至不屑于再说一句影视剧里叛逆青少年最爱重复的话,类似烦躁地讲“都说了吃过了”之类的,只是踩着拖鞋,不疾不徐地往房间里走。
脚步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像一种无声的示威与宣告。
林海云彻底黑了脸,“啪”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甩,像某种发火的预告。
还没等他说话,林照野就倚在房门边,似笑非笑地回身,提前预判似的,慢悠悠开口,“摔东西也没用。”
气氛顿时凝滞。
林海云像是被猜中了,下不来台,脸色青了又白,正好董淑和看准时机,在旁边做老好人,温声劝他消气,一句接一句,勉强算有了台阶。
半晌,他冷哼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又倏然想起似的,问了一句,
“不是让你去接听听吗?怎么一个人这么晚才回来?”
林照野不答,而梁月听装聋作哑,只当这问题不是对她抛出来的,就恍若未闻似的夹了块鱼肉。
然而好景不长,没人回答的问题还是会落到她头上。林海云大概深知他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把问题重新扔给梁月听。
“他是不是没来接你,听听?”
一个不大的客厅,三个人都在等她回答,一个狐疑,一个忐忑,还有一个在看戏。
这是梁月听自巷口初遇后,第一次正经转头去看林照野。
他还是那件黑色卫衣,站在房门边上,半倚着身子,散漫又洒脱,连嘴角弧度都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不无嘲讽。
梁月听回过眼,看见董淑和紧张的神情,飘忽不定的视线,紧紧拧在一起的手指,还有被她攥得皱得不成样子的围裙。
好半晌,她垂下眼,没什么情绪地轻声道,“来了的。”
他来接她了,帮她提着行李到家门口,还进行了一番礼貌而友好的寒暄。
多么虚假而明显的谎言,偏偏桌上两个人还在就此延伸讨论,像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
对话声里,梁月听清晰地听见一声轻蔑的冷嗤,仿佛在鼻息都在嘲笑着,说“没劲”。
然后“砰”一声,房门关上。
她沉默着,低颈去咬那块早已冷掉的鱼肉。
细嫩的肉里藏着两颗花椒,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咬下去的时候就知道。
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