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舟并不是刻意不回消息。
一下午,他连着考了两场,走出教学楼时天边落日西沉,这才有空从包里翻出手机。
`看到陆席发过来的消息,阮舟面色一变,急步向校门口走去。
“是我不好,最近一直没有回过家,连陆伯伯生病了也不知道,阿肆,陆伯伯不会有什么事吧?”
沈肆缄默不言。
他本来应该顺着阮舟的话说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忽然想起从系统那里看到的原世界线。
陆升平会在一年后去世。
半年前,陆升平查出患癌,他一直瞒着陆席和阮舟自己生病的事,直到去世。
原世界线中,如果不是陆升平去世,有他庇护,阮舟不至于落到在废弃旧屋中孤独死去的下场。
“阿肆,你怎么不说话?”
欲言又止了半晌,沈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陆升平的病怎么早了一年被发现。
阮舟听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心脏陡然被揪了起来。
在校门口打了出租车回家,从车上下来后,阮舟直奔回陆家。
在门口花圃边修剪花枝的佣人看见这个久不回家的小少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有些意外:“小少爷回来了。”
“陆伯伯在家吗?”阮舟问。
佣人点头:“在。”
阮舟着急追问:“陆伯伯在哪?”
佣人回头瞟了眼餐厅的方向:“这个时间先生应该在餐厅用晚餐。”
说罢,佣人一转头,只看见小少爷小跑去餐厅的背影。
·
餐厅内,陆升平独自在用餐,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阮舟急匆匆地跑进来,面带急色,停在门口盯着他看。
被盯着有些困惑,陆升平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着装,错愕道:“小舟?”
阮舟上前几步,走到陆升平身边,紧张地上下瞧了一遍,声音微颤:“陆伯伯,您没病吧?”
陆升平愣了下:“啊?”
阮舟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话中的歧义,继续问:“您哪里生病了?”
陆升平面色微变。
阮舟见他这样更加着急:“陆伯伯……”
陆升平沉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我听……”阮舟余光看见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抬头看了眼,旋即指着他道:“哥哥跟我说的。”
闻言,刚进餐厅的陆席脚步停在原地,微微抿唇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父亲。
陆升平的目光在阮舟和陆席之间来回看了几圈,半晌了然了什么,微冷的目光停在陆席身上:“你跟小舟说的?你倒是说说我哪里生病了?”
陆席心虚道:“您没有生病。”
陆升平肃然斥道:“胡闹!”
“父亲,小舟最近一直不着家,消息也不回,我担心他,想让他回家才这样说的。”
不待陆升平发作,一向安安静静的阮舟先怒问出声:“你骗我?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当借口?”
陆席目光无措,他本意是想跟阮舟道歉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又惹的阮舟生气,而且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生气。
阮舟深吸一口气,思来想去气不过,“哐当”一声踢在凳子上,凳子因为惯性磕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做罢转身就走,留下餐厅内的父子二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良久,陆升平先反应过来,轻笑了声,低头继续吃饭。
陆席犹疑了片刻,抬腿跟上阮舟。
“小舟,”陆席快步跨上楼梯拽住他的手臂:“你别生气,是你不回消息,我才这样做的。”
阮舟不想理他,甩了甩被他抓住的手臂没甩开,无奈只好转过身,问:“我为什么不回你消息?”
“因为……”陆席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你生我的气。”
“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阮舟的声音称的上平静:“这周是我们学校的考试周,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考试,所以没有及时回。”
陆席眸色微亮:“真的吗?”
阮舟点头,在陆席今天用陆伯伯生病骗他回家之前,他对陆席确实没什么好生气。
这段时间没有回家也是因为他确实忙,又是油画交流会又是复习准备考试周,还要抽出时间照顾新到家的小病猫,同时给自己做脱敏治疗。
陆席沉默片刻,手指略有些紧张地抽动了下,罕见地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小舟,我当时不该那么说。”
阮舟困惑地微微偏了偏头:“什么?”
陆席蓦地攥紧手指,闭了闭眼,像是在做极大的心里建设:“我不应该把请求你帮白瓷掩盖抄袭的事情和想和你关系更近一步同时提出来,这样、这样会显的是在做交易一样。”
说罢,陆席悄无声息地屏住呼吸,这是他头一回和人说软话,在此之前,即便他面对父亲时也从未在嘴上服过软。
与他相识多年的阮舟明白他这样说有多难得,心里的气消了大半,缓和了语气:“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亲人,但是以后不要在拿陆伯伯生病的事情当借口了,另外,我不会不回消息的。”
阮舟扬唇轻笑:“哥哥。”
陆席怔怔地看着他轻柔地笑,心里依旧是一团杂乱。
这不是他预料的结果,他想过无数种自己道歉后的可能,想过阮舟或许会继续生气,或许会原谅他,但不应该是以亲人的身份来原谅他。
“我先回房间换衣服。”阮舟转身要走。
“等等,”陆席从愣怔中醒过神,急切地喊住他:“等等,小舟。”
阮舟停下来,等着他继续说。
“小舟,当时那些话我只是说错了时机,但却是出自我的真心。”
阮舟眨了下眼,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以后、以后我会陪着你,”陆席微微别过脸:“我喜欢你。”
阮舟愣怔住,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从来都对他避之不及的陆席竟然再向他告白?
来不及继续诧异,阮舟摇头:“对不起。”
陆席面色一僵,声音晦涩:“可你不是喜欢我吗?”
“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最近想通了很多事情,以前我只是太孤独了,太想要一个人陪着我了,那并不是喜欢。”阮舟声音中带着歉意:“对不起。”
陆席道:“你害怕孤独,我可以陪着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阮舟说这句话时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其中悦动,其中的幸福和欢喜不加掩饰。
陆席看的面色阴沉:“谁,是你学校里的哪个老师吗?”
他质问的语气令阮舟觉得冒犯,阮舟冷声回道:“这不管你的事。”
说罢,阮舟转身回了房间。
知道陆升平没事,阮舟心情放松下来,洗澡换上家居后下楼吃饭。
与他不同的是,沈肆的心情则有些凝重,这次陆升平的病表面上虚惊一场,实际上却是歪打正着,实打实的病入膏肓。
沈肆觉得自己应该和阮舟说这件事,可见这次阮舟对陆升平假生病的在意程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再者,就算坦白说了,他又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
思虑过后,沈肆还是决定隐瞒下来,就算告知阮舟也是多一个人担忧和伤心,而且他会陪在阮舟身边,会陪伴阮舟走过亲人离世这一关。
餐厅内,陆升平已经离开,陆席不知道去了哪里,餐厅里只剩下阮舟一个人。
佣人上菜的空隙,阮舟道:“今天下午是最后两门考试了,之后就是暑假,我们可以出去玩,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阮舟语气中兴致勃勃,以前他喜欢呆在家里,可沈肆出现之后,他忽然对这个世界很好奇,想多出去走走。
“留在家里吧,我喜欢家里。”沈肆道。
他不是故意扫兴,只是想着阮舟能够和他的养父多一点相处时间。
阮舟有些失望的垂下眼,但想到不管怎么都是和沈肆呆在一起,心情便重新好起来,他笑盈盈道:“好,听你的。”
半晌,阮舟忽然想起来:“但是,有个地方你要和我一起去。”
“什么地方?”
阮舟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因为沈肆的话,阮舟在家里安安生生地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
沈肆陪他画画,他陪沈肆打游戏,每隔两天会回去校外的房子看捡捡,偶尔从网上看见评价好的餐厅他们会一起出去吃饭,但是晚饭会像从前一样雷打不动地回家吃。
巧合的是,从来忙的不见人影的陆升平也每天晚上也会回来用晚餐。
阮舟比以往开朗了很多,会主动和陆升平聊天,他说话时陆升平便停下用餐的动作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
半个月后,阮舟去火车站,坐上了一列前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车。
下火车时已近日暮,走出火车站沈肆瞧见了竖立在一旁陈旧的牌子——“欢迎来到云乡市”。
云乡市是阮舟长大的地方。
这座小城和火车站的牌子一样陈旧,放眼看去甚至看不见高一点的建筑,但天空湛蓝如洗,空气洁净的像是雨后树林的气味。
四周不见出租车,阮舟便步行着往前走,半个多小时后他停在一片灰蒙蒙的居民楼前。
现下虽是日暮,但却正值盛夏季节,日光依旧算得上明亮温热,走近楼与楼之间狭窄的过道时候眼眼前却蓦地一暗,随之袭来一阵阴凉。
阮舟脚步顿了顿,适应了下昏暗的光线,才继续往前走。
很快,走进一个单元楼里,似乎是太久没有人居住,踏上楼梯便扬起一阵灰尘。
阮舟最终停在了一道破败的木门前,停了片刻,他抬手推门,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吱吱呀呀地滑开。
映入眼中的是布满灰尘的小房间。
“这是我小时候和妈妈一起住的地方。”
阮舟的眼眸浮上一抹极为温柔的颜色:“这里还是老样子。”
房子很小,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张床,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扇窗户,窗户的旁边有水槽,还有两个铁锅。
沈肆看着床尾与墙壁中间的空地方,心脏突然开始微微泛疼。
原世界线中阮舟被车撞后回到家就是倒在这里。
独自倒在厚厚的灰尘和腐败的气味中再没有站起来过。
他这么害怕孤独的人最后竟然独自死去。
“舟舟。”沈肆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沈肆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只是想发出声,随便什么声音,证明阮舟不是独自来到了这里。
见他不说话,阮舟笑问道:“怎么了呀?”
沈肆想了想:“我爱你。”
阮舟一怔,抬手意图触摸衣柜的手僵在半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相处日久,他对沈肆算的上了解,沈肆是一个有点别扭的人,他羞于在言语上表达爱,他的爱意只会随着动作流露出来。
像这样直白地说爱,阮舟以为自己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听见。
机会难得,要是能录音就好了。
可惜沈肆的声音只有他能听的见,阮舟微微有些失落。
但这微小的失落很快重新被巨大的惊喜所覆盖,他毫不掩饰自己喜悦,大方回应道:“嗯,我知道,我也爱你。”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阮舟继续向沈肆介绍房间内的陈设。
“衣柜只能打开一边,另一边动一下整扇衣柜门都会掉下来。”
“那个行李箱是妈妈捡来的,摆床边做床头柜。”
“……”
三两步走到窗前,阮舟道:“小时候觉得这个窗户可高了,使劲踮起脚也看不到外面。”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踩在这上面双手勉强能扒到窗沿,小时候妈妈出去工作时,我就站在这个凳子上看外面。”
“偶尔会有小鸟飞到窗沿上,那时候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我能长高到可以打开窗户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摸一摸小鸟,”阮舟说着抬手推了推窗户,没推开,无奈笑道:“我现在倒是能够着了,就是窗户坏了。”
随着他的话,沈肆眼前慢慢出现一个膝盖高的小孩子踩在凳子上眼巴巴看着窗外,等着妈妈回来。
“每天都站在这里吗?”
阮舟听出他话中的心疼,温声道:“没有。”
他指着窗外的一角:“阿肆,你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