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洛瑜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祁凛彻,又对着隆起的坟说道:“您在天上一定看见了吧,他就是我的夫君,陪我一块儿回来看您来了。”
那厢祁凛彻跟着她的话,郑重肃然地燃了三根线香伏身三拜,也唤了一声“外祖母”,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这一刻,洛瑜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拜堂成亲见长辈的错觉来,他朴实而庄重的话语却比海誓山盟更打动人。
后来她开始絮絮与外祖母说起这些年的事,祁凛彻仍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祭扫完了,话也说完了,洛瑜却舍不得走。风又渐起,似乎在催促她快下山回家。洛瑜仰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树影深深,阒然默立。她最后说道:“外祖母,那阿瑜这就……走了。您不必担心我,我如今,很好。”
下一回再来,又不知是何时了。
……
按说到家后,就该收拾一番往湖州去了,洛瑜来前的确是这般打算的,没有想过在此处歇宿,一是担心祁凛彻睡不习惯村里的硬木板床,二则,就算要睡,屋子里也没有空余的床铺了。
结果祁凛彻却说,“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歇几晚再走不迟。”
洛瑜先是惊问:“这可以吗?”而后又道:“那得去镇上找家小栈宿两晚。”祁凛彻露出一抹早有预料的笑来,带她去了屋子的东面。
“这……”
洛瑜瞠目结舌,“这床……又是何时准备的?上午来时我将屋子都转了一遍,竟不知你还在东面做了'手脚'。”
她惊讶不已,“夫君,我确信,从前是没有这小屋的,莫不是你修缮时新盖的?”祁凛彻颔首说是。
限于地基不大,这间房也并不大,里头置了一张床,上面盖着暖和又厚实的被褥,床尾和门边各放着一个炭盆,走进来并不觉得冷。
这个男人,真是不声不响就把所有的事都提前照顾周全了。
洛瑜回身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胸膛,翁声道:“夫君真好。”
如此歇过两晚,第三日天气难得转晴,洛瑜心里还惦记着一事,于是用过早食后与祁凛彻说起去镇上走一走。
祁凛彻自然是陪着她同去,上了马车,洛瑜才道:“说是走一走,夫君,其实我是想去寻一家药堂。从前家中日子拮据,是一位药堂老大夫仁心,对我和外祖母两人多有照料,我常在他药堂中帮忙打杂。也跟着学了些针灸、推拿的手法。今日是想着过去谢谢他。只是不知他的药堂是否还开着……”
“开着。”
洛瑜不禁一笑,“夫君的语气怎么如此肯定……”她的笑意忽然僵了一瞬,恍然明白过来,他都能找邻里帮忙回忆外祖母的屋子模样,定然也就能找到那位药堂大夫。
果不其然,马车一路驶到济仁药堂,两人下车后往里走,正在给病人抓药的一位老大夫拿眼往门口一瞄,正要开口招呼,张了张嘴,又眯缝着眼,定睛看去,手里的药材险些抖洒出去。
老大夫惊讶地合不上嘴,嘴里哎唷哎唷两声,急急给病人抓完药,收了钱,欢喜道:“大人!您又来了啊!”赶忙招呼道:“快请里边儿坐,老夫去给你泡盏茶……”
“老丈不必忙。”祁凛彻摆手止住他的动作,然后看向身侧之人。
老大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人挽着妇人发髻,两人又举止亲密,于是立即道:“原来是携夫人一道儿来的啊!两位真是登对般配哩!”
洛瑜实在没想到,面前的老大夫识得祁凛彻,却不记得她了。她委屈地喊了一声:“尝药老头儿,您没认出我呢……”
老大夫姓常,名济仁,从前村镇上的人身子有个什么毛病都来找他看诊抓药,于是大家伙儿给他起了个“尝药老伯”的名号,只那时洛瑜跟在他后头打杂,时常把“老伯”叫成老头儿,为此挨了不少瞪视。
常济仁一听这久远的称呼,眯眼凑近了看看她,难以置信,连花白的山羊胡都跟着颤抖了两下,“可是……瑜丫头?”
洛瑜重重点点说是,他又抬起头再看一眼祁凛彻,顿时恍然道:“唉呀!怪不得!怪不得咧!我就纳闷怎么好好的,你突然来打听瑜丫头的外祖母那间屋子……”
常济仁笑眯眯招呼两人去后堂坐下,祁凛彻没有跟着进去,留出空间让两人叙旧。洛瑜坐下后,常济仁摸着山羊胡感慨万千:“这一别多年,瑜丫头都出落得这么标志了,我这老头儿的眼神真是越来越瞎喽,人就在眼门儿跟前都没认出来哈哈……瑜丫头,这是要回来住下了吧?”
洛瑜说没有,“只是临时回来一趟,看看外祖母。”
“好孩子。”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忆起往事来。常济仁知道她的情况,自然也知道她被叔父和婶母接走的事,一时两人皆是感慨唏嘘。
末了,洛瑜起身准备走,她看着药堂内的陈设,笑道:“您这药堂比从前宽敞了许多。”
常济仁带了些疑惑的眼神看向她,“怎么,瑜丫头不知吗?这都是那位大人,”说着,他朝外头端坐着的祁凛彻看去,“你夫君,上个月过来时,专门给我这破小的药堂修葺了一番,还添置了许多桌椅、药柜呢,我那时真是受宠若惊,哪里知道中间原是因着你的缘故。”
他顿了顿,见她蹙着眉似乎当真不知此事,于是又小声道:“瑜丫头,有一事我将才没与你提过,如今你既然来了,还是说你听听,约莫是六年前,你叔父啊,到我这儿来寻过你,非要我说出你的下落,我那时并不知你去了何处,你叔父那会儿很生气,哎唷瞧着吓人得很,一只眼睛还流着血脓,他带人来砸了我药堂……”
洛瑜听着,心底不由生寒。她知道,那正是她出逃前往京城之时。却不知因为她,连带着常济仁的药堂也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她歉然道:“常老伯,对不住,我当时其实……”
“嗐,”
常济仁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解释,宽慰她:“好孩子,都过去了,幸而你如今也有了家室,你外祖母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你叔父那边,你可放心,若是他再来,我也定不会说见过你的。”
洛瑜郑重一揖,又道过谢,说:“他不会再来了。”人已在京城刑狱里了。
常济仁送她出去,说:“瑜丫头,好好过日子且罢。你那夫君,我瞧着长得凶是凶了些,但也俊俏得很,对你是上心的。他当初来时,也打听了这事,他听完后叮嘱我勿再说出去,还派人给我这药堂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
“嗯,我省的。”洛瑜含着笑,热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跟着往外走,目光落在祁凛彻身上。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凶,她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