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说完后在原地跪下,他深知自己主子脾性,料定江渲十有八九不会承认,做好被江渲反驳训话的准备。
但江渲只是眼神奇怪地盯着杨舟看了几息,在杨舟疑惑抬眸去看江渲时心虚似的移开视线,撑在马车窗边望向远处,不知是在质问自己还是质问杨舟:“……我乐在其中?”
杨舟没有回答,他知道江渲并不是在问他。
江渲用手撑着头,食指轻点额角,感受着拂过面颊的微风,一挥右手,语气没什么变化,“回府吧。”
杨舟并未多言,动作利落拉起马车缰绳,不快不慢顺着石板路往前驶去。
直到回到王府,江渲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好似进入了一个与外界相隔的神秘空间,一切人或事都不能触动他分毫。
就连雪茶都看出了江渲的心不在焉,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公子”硬生生扼在喉中,只透出一道短促气音便被咽了回去。
江渲没注意到雪茶的异常,随口打了个招呼便言也不抬走进主院。
“公子怎么了?”雪茶手中抱着个木制托盘,目光担忧轻声询问跟着江渲一道回来的杨舟。
杨舟低头避开飘摇柳絮,隔着一层面具,雪茶只能看见杨舟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
“没怎么。”杨舟答道:“一池水被搅动,沉积淤泥纷扰乱人心。公子需要一点时间将其重新归于平静罢了。”
——
即便临近年夜,王府始终安静。哪怕是一早临街的叫卖声也无法穿透王府墙壁。
杨舟下手干脆,快刀斩乱麻,将所有异心之人通通清出王府。人员骤减,王府再添三分清冷,剩下的人也都畏畏缩缩不敢露头,看见江渲如见阎王。
江渲坐在那柳树下的摇椅上,看着避他如避蛇蝎似的侍从侍女颇觉无奈。
江渲有手有脚,倒不需多少人伺候,只是偌大一个王府却如此清寒,不免叫人唏嘘。
江渲理应替秦岚添些仆从补上空缺,奈何从昨夜起便心烦意乱,无暇正事,即便只是盯着面前柔如水波的柳条也难以压下心中那股没由来的躁动。
在别人看来江渲一如往昔,独自一人时眼神微凉,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距离感,叫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好似靠近一步便会引得雪山震怒,降下雪灾一般。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江渲眼瞳没有聚焦,像走了魂一般。雪茶小心翼翼轻唤一声“公子”,那黑眸又会骤然亮起,动作迅速分毫不差对上雪茶目光,让人觉得他眼中那丝迷茫不过是自己错觉。
杨舟藏匿于屋顶,看着江渲一早上进进出出,从石凳到躺椅,再到席地而坐喝茶吃糕点,看话本听相声,画画写字做了个遍,却没一项坚持过一盏茶。
江渲被毛线缠绕一团乱的心间,经过一夜梳理后,仍然没能理出个头绪,反倒叫毛线团愈发混杂,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杨舟看着江渲倒挂在树梢对雪茶焦急劝阻视若无睹犹豫是否要下去劝上一劝之时,一位侍从双手捧着封信快步走了进来,一路上只低头看着脚尖,却精确无误停于江渲身前。
“公子,丞相府来信。”
侍从相当警惕,本本分分说完该说的话后便闭上嘴一言不发,捧着信的双手纹丝未动。
江渲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与往日作风大相径庭,阳光透过云层映照江渲侧脸,逼得人半眯着眼递给雪茶一个眼神。
雪茶无奈,只能伸手替江渲接过信。
侍从退下后,江渲闭着眼懒懒散散道:“帮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公子……这不妥。”雪茶手握着描金信纸如握火炭,进退不得,面上百般为难。
“你守王府的规矩还是我的规矩?”江渲并未睁眼,衣摆随着微风伴柳条晃动,不咸不淡开口说道。
得江渲此言,雪茶便不再犹豫,小心翼翼翻开信,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念给江渲听。
信很短,不过三两句话。说有要事要与江渲商议,请江渲得空去府中一聚。
江渲听完后终于舍得睁开眼,翻身从树上落下,倒吊久了大脑充血,江渲面色添上一抹薄红,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树干方才站稳,有些想吐。
脑中眩晕平息后江渲才重新站直身体,朝雪茶伸出手,雪茶连忙将信双手递上。江渲接过信后没看,直接塞入怀中,似乎对雪茶方才所说深信不疑,转头往院门走。
雪茶抬头往前两步,问道:“公子这就要去了吗?”
“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干罢了,去哪不是去?”江渲话音松松散散,听不出什么异常,说完后便接着往前走,小声补了一句,不知说给谁听:“胡思乱想最耗神……”
江渲走出院门后杨舟也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此时尚在王府,杨舟无意隐瞒自身行迹,自然逃不过江渲耳朵。
听到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时江渲心中莫名漫上一股紧张,似乎怕杨舟又问出些什么乱他道心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