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拿捏一个人,先拉拢其家族——这样的道理易璨自小便懂,如今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赤昀虽然有些诧异,但也觉得确实应当进去,毕竟易璨是这么个特殊的身份,此时还是低调些好。他先将马车驾出一条街,复又步行回来,俩人一同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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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司狱清闲,颜墨当值也无事,便与人喝了两盅,眼下迈着微醉的步伐回到家。一推门,就见赤昀端坐院中,再定睛一看,自己老母正与一个极为俊美的少年相谈甚欢,少年手间还捧着一碗白粥。
颜墨是没见过易璨的,他一个天天只同阶下囚打交道的问官,对当朝六皇子的了解全都源于茶余饭后的插科打诨,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不爱权贵、只好美色的皇子应该是个傲睨自若的混世魔王模样。
偏偏那天易璨为了方便没穿蟒袍,只着了一件深色便服,乍看上去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乖巧小少爷。
颜墨接着酒劲儿,就想开一开赤昀的玩笑,他偏头盯着易璨,“呦,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呀,看的老子都心动了。赤昀老弟,你可以啊,有了六狐狸还不够,背地里竟还藏着个这么好看的人儿!”
这头话音还未落地,就见颜墨的母亲颤巍着站起身,挥起手里的拐杖毫不客气地朝儿子小腿打去,怒喝一声:“孽障!跪下!”
这一拐杖让颜墨酒醒了大半,他踉跄一步,正好对上易璨抬起的双眸,漆黑的瞳仁盯得他心头一凉,顿如五雷轰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六、六殿下……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六殿下真容,还请六殿下恕罪!”
看到儿子闯祸,一旁颜墨的母亲也伏下身子,作势欲跪,被易璨扶住了,“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我还承着您这碗白粥的情呢。”
颜墨背上冷汗一片,额头抵地,不敢抬起,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颜问官可否给本宫解释下,这‘六狐狸’又是谁?”
赤昀料想易璨不会真的动怒,却没想到易璨竟会反问“六狐狸”是谁,以他的聪慧怎会猜不出来?既然问了,无非是想给颜墨一个下马威。赤昀顿觉有趣,抱臂立定准备看场好戏。
可怜颜墨不知情,又浑然读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此时更是汗流接踵,大气也不敢出。好在他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司狱多年给他镀上了一层痞气,但骨子里仍留着圣贤书的教诲,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处说辞,“狐狸,古称‘智狐’,心智似人,胆识卓绝,如、如六殿下您聪明睿智,见微知著。”
“聪明睿智?还见微知著?”易璨冷笑一声,“你这张嘴,不去做个言官真是可惜了。”
赤昀生平第一次险些因为憋笑而憋出内伤。
好在易璨确实没生气,他向来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眼下更担心的是这情景恐吓坏了颜墨母亲,当着老人家的面,他让颜墨先起来,“你先将令堂扶到屋里去,我们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
到底是赫赫有名的“鬼说话”,那身在司狱练出来的本事让颜墨只需一眼便能将人看透,他借着起身的间隙悄然打量一番,便已然明白了个大概,只恨自己刚刚酒劲上头口不择言,才白白给人涮了一把。再回到院子时,朝着赤昀狠瞪了一眼:“当日我救你,今日你害我。”
赤昀忍着笑,“在司狱时我听你描述的那般真切,以为至少是见过的。”
“我见个屁!我天天见的不是囚犯就是死人!”颜墨愤怒地扬了扬拳头,又在转身面对易璨时堆起笑脸,“六殿下,一早前来想必也没用膳,小人再给您添碗粥?”
“不必了,吃好了。”易璨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粥碗。
若非此情此景,仗着皇子身份,易璨绝不敢正面招呼颜墨。这人生的五大三粗,一只独眼尤显阴鸷,审讯囚犯向来以狠戾决绝著称,毫不手软,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阴狠的皮相,此刻即便堆着笑,也令人不觉生畏。
“我再来一碗。”赤昀把空碗推向颜墨,“令堂的粥熬得极好。”
“没你的份儿。”颜墨没好气地回呛:“都让你喝了,六殿下还喝什么?”
赤昀轻挑眉梢,好整以暇地望了颜墨一眼,随即转向易璨,“殿下,您不是曾问我,腹部的伤口是被哪个王八蛋撕裂的吗?”
颜墨错愕。
赤昀不慌不忙道:“这个王八蛋就在您眼前。”
“六殿下!”颜墨简直快要哭了,心想老祖宗那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是真他妈准,他看着易璨那张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费劲调动全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厨房有菜刀,要不我拿来让您也捅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