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易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没进车厢,与赤昀并排坐在马车前室的木板上。此刻,泛着凉意的夜风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阿昀,我想看看当年母亲一案的卷宗。”
前贵妃妘岚裳在盛宠之时被刺杀于自己寝殿中,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些年来,就连易璨这个亲生儿子都未曾怀疑过此事的真实性,只是如今经薄兴诚这么一说,心间不由得生出疑云。
赤昀目视前方,轻轻道了声“好”。
易璨歪过头,“我以为你要劝我一劝,或者至少让我不要全然相信薄公所言,怎么现下一个‘好’字就将我打发了?”他打量着赤昀,“你是在意薄公看出了你我的关系?薄公慧眼如炬,瞒不过的,而且他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
“就如殿下之前所言,您都不怕,我怕什么?”赤昀说的轻描淡写,只顾拽着缰绳扬手打马,“殿下想看前贵妃一案的卷宗,也不是太难,就怕会引起有心之人猜忌。”
易璨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自己撒泼砸坏的那些花瓶,不觉脸上发烫,只能顺着赤昀的话往下说,“这件案子,按理说刑部和大理寺都会留有卷宗,但卷宗上写的都是方便交差的鬼话,不可全信,我现在不想大张旗鼓地去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当年经手此案的人,暗地里打听一下。”
“涉及皇室的案件都得经侍皇司,殿下去找太子殿下问一问即可。”赤昀说完,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住了,“莫非……殿下是顾忌着皇后娘娘和白家,不想让太子殿下知道?”
易璨讳莫如深地一笑,“阿昀,你如今也变得通透了呢。”
薄兴诚那番话犹如平地惊雷,此刻炸出了它应有的效果。
快到城门时,易璨钻进了车厢,守城的侍卫看着马车笑的一脸淫邪,显然是以为结束了春宵一刻的莺燕回巢了。
俩人回到慕云阁,换了马车出来时不过卯时,忽见一队穿着官服的巡吏快速跑过,又在街尾分成两路各奔东西。
此时街上少见行人,这一队巡吏便显得尤为惹眼,易璨从车厢里探出身子,问道:“怎么回事?这个时辰巡街可不多见。”
“不清楚。”赤昀四下打量了一番,“要回宫吗?”
“先不着急,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易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前脚刚转移了薄兴诚,后脚就看到巡吏巡街走巷,未免太过巧合,“跟上去,抓个人过来问问。”
然而根本不用问,马车驶到街尾,赤昀一眼就看到了刑部直接下发的海捕文书,他将马车停到近前,盯着海捕文书上昨晚才见过的那张老妪脸孔,“殿下,我们怕是还要再出城一趟了。”
易璨看到海捕文书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如此迅速。只是这海捕文书上说的不痛不痒,只言老妪是薄府旧人,窃了钱财。
“不能出城,此时出城更容易引人注意。薄公何等聪慧,昨晚一事之后必定不会再拿那张老妪面皮示人,我们无须为他担忧。”易璨盯着海捕文书上暗红色的刑部官戳,“这些人倒是好手段,直接跳过衙门,指使刑部替自己干活,不过这样倒好,方便我们顺藤摸瓜。”
赤昀收紧了手中的缰绳:“殿下是想查一查背地里指使刑部的人?”
“不但要查,还要仔仔细细地查。这人可不简单,先是抓了薄公的把柄,又在司狱里搅弄风云,如今更是让整个刑部都为他所用,放任下去,大鄢怕是真的要改姓了。我就从母亲当年一案查起,说不定能翻出些有趣的东西。”易璨想了一会儿,“要是司狱有个熟人就好了。”
“熟人?”赤昀笑起来,“倒真有一个。”
这人便是“鬼说话”颜墨。
易璨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与赤昀口中的“留情”之人见上一面,他一想起那日床笫之欢时赤昀提及此人的语气便心生不悦,司狱走一趟,怎的平白无故的多了个“留情”之人?而眼下,赤昀更是直言“与其相熟”。
一个留了情的熟人,易璨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了。
赤昀顾着驾车,全然没注意到易璨的小心思。他请易璨为颜墨的母亲指派太医时曾撇过一眼宅子的地址,如今凭着记忆摸到了门口。
这是一间木材和茅草混搭的普通民宅,前面带着小院,站在外面就能看见小院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赤昀扣了门,少顷,一个嘶哑疲惫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墨儿吗?自己进来吧,门没锁。”
“估计颜墨昨晚当值,此时不在家。”赤昀垂下手,转身问道:“要进去吗?”
“进,正好太医才给他母亲瞧过病,我们此番就说特来探望。”这些年养在皇后膝下,易璨没少目睹那些制衡六宫的手段,此刻,他觉得自己看待颜墨就像皇后看待那些争宠的妃嫔一般,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