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扬起眉毛,“怎么?只见过我审人,没见过我帮人?我稀罕这小子不行吗。”
“行。”苏潭回答,转头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稀罕他顶什么用,人家有皇子稀罕呢。
晨曦穿过树枝,司狱大门骤开。
赤昀不愿意让苏潭扶着,就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三日来第一次见到太阳,赤昀有些睁不开眼睛,连日的审讯仿佛将他磨去了一层皮,本就是少年模样的脸庞尽显苍白,他自小习武,身形比一般同龄人要高大许多,此刻竟也显出了些许单薄。
苏潭叹了口气,招手让马车走的近了些。以赤昀的身份,乘坐马车回宫实属逾矩,但这马车是六皇子指明要的,眼下他也唯有将人好生地接送回去。
车厢里,赤昀闭目而坐,初见时的一头乱发已在脑后盘成发髻,领口又束的紧,自上而下遮住了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倒也没有大碍。
苏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赤昀一番,试探着问道:“赤内侍,我今日是当差的,不如就在宫门处将你放下,我也好尽快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
赤昀睁开眼,读懂了苏潭话里的意思,便也没有为难:“那就麻烦苏指挥使了。”
从司狱到最近的宫门也不过半柱稥时间,以往坐车出行,赤昀只觉得平稳舒适,今日一路走来却感觉骨头都被颠的散了架,连带着浑身皮肉都在隐隐作痛。他勉强绷直后背,才不至于在苏潭面前露了相,好不容易捱到地方,便立刻如获大赦般起身下车,脚还未落地,就听一个声音急切切传来——
“赤内侍!”随声音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两日前去司狱送饭的小内侍。
“赤内侍,你可回来了!”福月亲眼见过赤昀的伤,又瞧他下马车时一副艰难地样子,心头一阵悸动,忍不住上前搀扶,“殿下一早就让我在这里等你,走吧,我们回宫。”
“等我做什么?”赤昀低头抚了下袍角,似作不经意地问道:“殿下可还好?”
“殿下好是好,只是累极了。”福月心里藏不住话:“殿下昨夜抓到凶手,一整晚都在侍皇司盯着,逼着他们连夜赶去司狱送信。前一晚也是,为了线索在屋顶上坐了一夜,已经两晚……”
“殿下去屋顶做什么?”赤昀蓦然顿住脚步,一把抓住了福月的胳膊,“我不是让你看好殿下吗?!”
他想起易璨那日站在屋顶上时怕的双腿直抖,明明怕高还胆小,怎么会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我、我看好了,殿、殿下没事。”福月只觉得胳膊被抓的生疼,想抽又抽不出来,抬头委屈巴巴地望向赤昀,“我出来前殿下刚刚合衣躺下,真的没事。”
“快回去。”赤昀卸了手上的力,皱眉看了福月一眼,“你不应该留殿下一人在宫里。”
福月被赤昀的这一眼看得心慌,心想宫里还有七八个人伺候呢,怎么就一人了?但他心里想归想,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对上赤昀那双眼睛,什么话都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经历昨晚之事,赤昀对颜墨口中“上面”的人已是后怕不已,司狱铜墙铁壁都能轻易攻入,区区皇子住所岂不易如反掌。更何况,如今敌暗我明,他被打得满身狼狈,却还不知对手是谁,这种时候让易璨一个人呆着,和把羔羊丢入狼群有什么区别!
宫墙内不允许马车通行,回宫只能靠双腿走回去。赤昀刚受了刑,本是稍稍一动就难受,此刻却将步子迈的又急又大,福月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天真懵懂的小内侍心里纳闷,刚刚下马车都费劲的人怎么瞬间就能健步如飞了?
这样想着,福月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也就这一眼,吓得他立马又低下头去——赤昀一张脸白的吓人,额上冷汗涔涔,青筋暴起,完全没有洗脱罪名之后的轻松,那样子反倒像是去报仇杀人的。
俩人闷头走了一段,赤昀越走越心慌,他生怕在这片刻的疏忽里,已经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易璨身旁,做了最让他害怕的事情。
过了御花园便能遥望到皇子们的住所,赤昀一颗吊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他远远地便望见那个本应“合衣躺下”的身影此刻正在宫院门前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
福月跟在赤昀身侧,吃惊地“咦”了一声,“殿下怎么起身了?”
道路的尽头,易璨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子,看见来人顿时笑了,“阿昀——”
正是日头初上,晨间的宁静还未褪去,一声“阿昀”惊起了枝杈间的鹂雀,纷纷扑着翅膀冲向天空,震落了一地黄叶。
赤昀克己慎独惯了,却奈何不了易璨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子,此时更是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意思,径直朝着自己飞奔而来。他无奈地张开手臂,接住了一头冲进怀里的人,“殿下怎的这般毛躁?”
“阿昀。”易璨的眼睛亮亮的,拿头在赤昀的脖颈处蹭了又蹭,“我好想你。”
比惦念更多,比担心更甚,才是“好想”。
福月惊讶地立于一旁,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他想起进宫前他阿娘对他说过,宫里当差的,头衔长的总比头衔短的要厉害些,比如“掌事宫女”就比“宫女”厉害。
所以,从见赤昀的第一天起,他便知道自己这个“内侍”是比不过赤昀那个“贴身内侍”的,但却从未想过“贴身”二字还可这样理解。
福月觉得脑子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