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瑞云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夜,愉妃娘娘生产之时,东边忽飞来五缕彩云,盘桓于明月之上,又有数百只喜鹊一齐停靠于娘娘寝殿屋檐之上。祥云、吉禽相映成彰,流光溢彩、余音绕梁,直到五皇子发出第一声啼哭,才相携而去......”
一声惊堂木响,说书人神气谢幕,各类数目的钱扔入铁盘之中,场间一时热闹非凡。
谢宴跟着众人动作,掏出方才吃面找的零钱。
收赏银的人看着安安静静码放在盘中的三枚铜板一时结舌。他见此人气质突出、衣料不凡,以为必定是个出手阔绰的,过来时已经把收到大大大银锭子时的吉祥话预演了一遍,不想却是这般。
好在多年走南闯北面上功夫还是不错的,他敛下心中百味,攒了笑脸道过谢,继续往下走。
然后铁盘上哐啷一声。
收赏银的人差点没拿稳让整盘钱翻了过去,总算有惊无险端好盘子直起腰,便见一堆细碎银钱里多了一完完整整饱满的银锭,小半手掌大小,在铁盘正中傲视群雄。
他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还没弄清大方的客人究竟是哪个,吉祥话劈里啪啦已经倒过三个来回。
“行了。”
声音不高的两字像是自发从脑中生出一般,极其清晰,激得收赏银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跟着声音来处寻过去,这才注意到那相貌堂堂的客人身边还站着一身着黑衣者。
对方眼中没有不耐,眼神和话语一般平静无波,却足够让人畏惧。
他忙不迭作了两个揖,护着满载而归的铁盘走了。
风骊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台上:“谢大人怎么还是这般节俭。”
谢宴在四周越发激昂的氛围里吐出一口浊气,平复过心情,确定不会气愤到理性全无拉着人单挑后,开口道:“风指挥或许忘了,我原本只是出门就近吃碗面而已,连身上穿的都是昨日没来得及洗的外袍。是你不顾三七二十一非要喊我来听这出,说了不来不来,你倒好直接拔刀啊。”
“谢大人要是不想听,可以走。”
谢宴:“你先把匕首挪开。”
风骊若无其事地将刀刃合入鞘中,打量过谢宴身上的袍子:“你这衣服又不脏。”
谢宴眼角抽搐,总算知道贺既说他转移话题技巧特别拙劣时是何心情。
“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的谢宴暗暗发誓定要努力提升自我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串讥笑声。
紧跟在笑声之后的是一尖利嗓音:“你这说法早就过时啦!”
说书人被当面摔了饭碗,面上浮出怒意,但意识到声音来自二楼雅间后又恭顺地搂袖低头。
那尖利嗓音有些自得,洋洋开口:“愉妃娘娘不日就是愉贵妃了,识相点就快改了吧!”
说书人听了,面色一变,连忙朝着二楼拱手作揖。
尖利嗓音没有再响起,这一插曲在堂中激起波澜,但二楼位置即表示来者非富即贵,敢肆意议论者少,于是众人在交换过眼神后,心照不宣地将波澜按下。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说书人又上台了,这回讲的是“三顾茅芦与三分天下”。底下间或有人喊还要听五皇子和愉妃的事,但被台上人从从容容用说书声盖过。
谢宴:“天降祥瑞的故事最近没少听,走了啊。”
谢宴刚说完,眼前是银光一闪,匕首亮刃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后稳稳落于他身旁竹桌上。
谢宴冷笑两声坐回去:“不要欺人太甚,‘我的剑也未尝不利’。”
风骊给二人见底的茶碗满上,又手拿茶碗朝台上一指:“谢大人焉知这场戏不是要看的呢?”
谢宴:“神神叨叨大半天了,有话直说吧。”
风骊朝二楼某雅间外灯笼上看过后,说道:“我也无意绕圈子,只是还没到直说的时候。谢大人若是实在无聊,不如猜一猜方才那楼上说话者是谁。”
谢宴:“声音介乎阴阳之间,中人。富贵非常,又知妃嫔秘事,宫中人。”
风骊:“这人是庄妃宫里的。”
“原来如此。”
庄妃便是二皇子的母亲,母家原极有权势,后受二十多年前太子遇刺一事影响没落。但她在宫中奇迹般的没有跟着走下坡路,很长一段时间里瑞云帝对她宠爱如初。
对于储君之位庄妃原是势在必得的,这一点从二皇子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可冬天过了,春天也要走了,她儿子却迟迟朝没能入主东宫。想打点、周旋又很为难,因为她在朝中几乎没有可以相互倚靠扶持的人。
她正烦心的时候,愉妃的孩子顺利出生了。
那几日天气好,日落时有晚霞正常。五月又正是喜鹊筑巢的时间,三五只落在屋檐上也是寻常。但后来越传越玄乎,各种神乎其神的异象之说在街头巷尾流传,朝野之上渐渐有了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声音。
陆宣芳本人不是爱生枝节的作风,他卯劲儿把曾外孙推上去,此前却都没往自己外孙女身上做文章。
如今庄妃让人来这种闲散市民聚集的地方公然喊话,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即便愉妃要晋位之事为真,旨意毕竟还没下,要让皇帝知道愉贵妃的名号已经在民间提前传开,这事也许再难落定。
要直接和陆宣芳硬碰硬地抢储君位子难如登天,但恶心一下愉妃还是值得一试的,保不齐皇帝心生厌烦连带着讨厌五皇子呢......庄妃想法不算偏,但运气实在不算好。
谢宴余光从风骊脸上掠过,心想,被特务头子抓了个正着,她自身也难保全了。
台上讲到隆中对那段了。
说书人字字吐出如连珠炮,速度极快又极富情感,故事情节耳熟能详依然调动全场氛围,众人屏气凝神,将要听到刘皇叔痛哭流涕求诸葛孔明出山救天下时,风骊腾然站起,引得后头一阵不满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