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
谢宴闻声回头,身后喊他的是景岐,旁边还跟着三皇子景岚。
景岐稳了稳声音,问道:“谢大人现在回家吗?”
“不回去,今天要去内阁轮值。”
“大人勤勉。”
谢宴走到二人跟前:“殿下找臣是有关课业?”
“不是......”景岐嗫嚅,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口。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景岚接过话。
“谢大人,兄长是想问上次说的糖水街具体在何处。”
“在城东河原坊河水边,”谢宴问,“二位殿下要去玩吗?”
“我出不去,”景岚还没景岐个子高,但是语气沉稳许多,一板一眼道,“是兄长想把王府修在糖水街附近。”
景岐伸手拽住景岚袖口,无措扯动:“三弟弟。”
谢宴:“臣总想京中最好吃的那家菜馆子能开到城西去,也算是宁王殿下想到一处了。”
景岐抬头,眼里攒着点点亮光:“真的?”
“千真万确,每日至少想三遍。”
谢宴收起为了配合上句话伸出的三根手指:“不过那边似乎比较难新建住宅了,殿下就只想要去那里吗?”
景岐摇头:“其实我都可以,但如果能在那附近,之后王府建好弟弟妹妹们过去玩也方便。”
景岚冷不丁说:“兄长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那么多闲工夫还管别人。”
景岐整张脸霎时通红,小声嘟囔:“明明你说过想去。”
“我没有。”景岚冷酷否认,耳尖却也浮起可疑的红色。
两人就在谢宴面前杵着,头各偏向一边。
谢宴原以为自己是荣升小学老师,后来皇帝一道旨意给只有五岁的四皇子在讲台边上按了个单独带软垫的位置,他逐渐接受自己其实还兼着幼教的身份。
“二位殿下等下要去哪呀?”谢宴小心打破幼儿园学生闹别扭的氛围。
景岚有杆就下:“要回去为晚上的除夕家宴做准备。”
谢宴顺势转移话题:“听说还要轮流给圣上献礼,最用心者能得头奖?”
“我画了一副花鸟画,头奖不敢想,只希望父皇喜欢,”景岐还是没忍住瞥了弟弟一眼,“但是景岚可以,他字写得好,之前父皇夸过好几次呢!”
话音刚落三人所处长廊后方转折处传出一声嗤笑,紧接着一被数个内侍簇拥着的小孩走出。
谢宴退步:“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景岳甩甩手:“免礼了。”他目光未在谢宴身上停留,直接转向景岐二人。
“平平无奇的画技,平平无奇的书法......哦,听说景岚你这次写的还是自己作的诗吧,那就再加上一首平平无奇的诗。你们好歹也是皇子,怎么这么穷酸!这般拿不出手!岂不让天下人觉得皇室无礼数?!”
景岳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讥讽:“正所谓所谓硕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相鼠。”
骤然被打断的景岳,终于看向这个和其他白胡子大儒站一块年轻得跟笑话似的“老师”。
“你说什么?”
谢宴:“如果殿下想说的是诗经鄘风里那首,便是‘相鼠有皮’。”
“你!”
景岳转头去瞪景岐二人,后者都神色如常,甚至根本没有看他,反而是他身边的内侍里有人脸色怪异。
景岳狠狠踹了那人一脚后,凶神恶煞地朝谢宴走来,叉腰仰视道:“你大胆!”
谢宴从倒在地上颤抖而一声不敢发的内侍身上收回视线:“尚未走出此殿,便自觉担得起殿下一声‘先生’。这首诗昨日刚讲过,二殿下理应记得更牢一些,誊抄二十遍吧。”
“谢宴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而已!”
“目无尊长,再加五十遍。”
“大胆!”景岳红着眼冲上来,被两个内侍连忙拦住。
谢宴后退一步避开景岳的拳头:“年后来时再领戒尺。”
“等着!母妃不会饶了你的。”景岳被内侍连哄带骗拖走,走时还指着谢宴放狠话。
送走张牙舞爪的景岳,一时天地都清净了。谢宴轻快不少,满心想着快些赶去内阁接小贺大人的班。
然而一低头看见两个静止不动的发髻。
“两位殿下莫要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谢宴蹲下,和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面对面,发现他们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垂头丧气。
景岐点头,对谢宴露出笑容,好像那些刺耳伤人的话已经消散在北风中。
而景岚面无表情,还盯着长廊尽头,那里有一株盛雪的罗汉松,也是景岳背影最后消失的地方。
......
毕竟是除夕,今日同样在内阁值班的中书舍人等也比往日放松些,在整理文书的间隙闲聊。
从去年张禄新研发的菜品里放的是苹果还是葡萄,到积压了小半年还没发的赏钱该找户部还是吏部,再到今年皇帝宴请百官时会让哪个戏班子助兴......
等到几人压低声音讨论贺大人究竟在何处铺子改的官袍,怎么穿得那么挺拔阔气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攀上。
他们当即噤声,缓缓往暖阁方向看,见厚厚的大棉门帘还好好掩着,提着的心才放下。
背对大门的人从桌上水果盘里摸了个香梨,眨眼道:“吓死了,还以为是......”
同伴却没回,反冲他身后行礼。
于是他又是一惊,放下梨连忙整理表情回头,待看清来人,眉眼重新舒展开。
“是谢大人啊。”
谢宴把门一合,脱下浸满冷气的外袍,随手挂在入门处,然后扎进三五人中间,给自己挤出个宽敞的烤火位子。
他手心展开,架在火笼上,左右看看:“各位大人方才在聊什么?”
另外几人对视一眼,一齐笑开:“不好说,不能说。”
谢宴凝眸:“昨天还一个两个的说要给我带饺子,今天就合起伙排挤人了。”
“欸!”吃梨那人闻言掀开另一火笼上的罩布,拿出个红漆食盒,放到谢宴面前,“一诺千金!”
谢宴打开食盒,里面饺子满满当当。其他人假意要从盒里抓,被谢宴灵巧躲过。
“谢大人怎么还护食?”
谢宴估摸着身上寒气散得差不多,举着食盒站起,表情理所当然。
“毕竟得之不易,”他从袖中掏出几个扎紧的钱袋,放在桌上,“用这个和大人们换吧。”
谢宴掀开暖阁门帘,暖意扑面而来,但和身后庆贺新年的喜气洋洋想必仍显冷清。
贺既听见动静,抬头看向门后
两人对视,各自嘴角上扬,却都没有说话。
贺既收回视线,提笔接着在纸上写批阅建议。
谢宴提了食盒,站到贺既身边。食盒一放,两只手空出来,探到桌下,将贺既捧着小火炉的手从袖中牵出。
“凉。”
“不凉,已经在外面烤过了。”
干燥温暖的手指不顾意愿,强行挤入对方指间,却又在十指相扣后,画风一变,像是极珍惜似的,拂过手背细薄皮肉,轻拢慢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