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你们去吧,”永贞帝说完,大手一指孟为,“就换舅舅来陪朕喝酒吧。”
永贞帝离席自然声势浩大,太子身后一众子女恭敬拜送。他略略扫过,并未在谁身上过多停留,只是在经过二皇子时,瞥了一眼:“顾好太子。”
不用他说,二皇子也事事以太子为先。从十一岁那年除夕,太子推开冷宫的门把他从冷宫里带出来,他就决定要誓死追随他了。
即便哥哥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的美玉无瑕......但没关系,今晚后他可以彻底放下心中所有芥蒂。
“景旼大人想什么呢?”
二皇子闻声回头,对上太子笑盈盈的眼睛。
“睡着了?”二皇子伸手要接正搂着太子脖子睡觉的小孩。
太子却晃着避开,手轻轻拍着小不点后背,对他轻声说:“看烟花看累了,等下让景易带他去找卫国公,我带你去个地方。”
正玩得开心的三皇子被喊过来,老大不乐意:“你们又躲着一起玩,还把小孩扔给我。”
太子将身上鼓囊囊的锦囊卸了,亲自挂到他腰间:“除了这个,明日再来东宫府库里挑两件,上次父皇赏的游春图可还给你留着呢。”
三皇子眼睛亮起,抱着小孩一边后退,一边连连小声说:“不能反悔啊!”
看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身影,太子偏头冲二皇子眨眼:“走吧。”
两人往靶场外走,东宫属官迎上来。
太子摆手:“本宫就在这附近走走,你们歇着吧。”
众人面色迟疑。
“好吧,”太子随手点了几个属官,“等会儿劳烦各位大人带侍卫们在屋外稍等。”
说完太子抬头看了看月亮,念叨着“来不及了”,抓起二皇子就在宫道内飞奔起来,路上的宫人们纷纷面墙回避。
一直到距离靶场百来米外的一处小宫殿,太子才松了二皇子的手。他把二皇子往殿门口一推,自己抱臂站在一边。
“殿下......”
“去吧,推开看看。”
二皇子手按上门栓,心里极度不安。地点没错、时间没错,但按计划应该是他把太子带来,为什么现在却反过来了?这一变化让他后背浸满汗水,手掌从门上滑落。
他疾速退回,拽着太子往外走。
但一只暗箭比两人速度更快,“咻”的一声从窗棂内刺出,狠狠扎入二皇子后背,带着太子向前一踉跄。
“走!“瞬息间二皇子手脚开始乏力,立刻将太子护在身前。
不出意料,身后又传来数道破风声!
此时二人离门不过数步,外面也反应过来起了喧嚣,只要能把人牢牢圈住,不让他被箭射中就好了。从知道那个噩梦般的消息以来,二皇子常在昏昏沉沉的状态里起伏,此刻他认为自己比过去数月任何时候都清醒。
然而,他怀里倏忽一空,想象中锥心般的疼痛并未到来。
不。
他在一众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中回头,跪着爬向倒在地上的人。
太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鲜血从胸前数处箭孔流出,已经在身下汇成一小片血泊。
二皇子伸手沉默地擦着太子脸上脏污,却越擦越脏、越糊越乱。于是他又换用身上布料,但衣领上是血、袖口上是血,前襟、后背、系带......竟没一处干净的。
是这双手本身就太脏了,是他这个人太脏了,是他害了他。
二皇子伸手向后背探去,握住箭柄将要拔出时,一只无力的手垂在他腿上。
他立刻俯身去听。
“......活下去......”太子说话时更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这一幕映入二皇子眼中,那刺目的血迹几乎染上妖异的颜色。他头晕目眩,怀疑是自己太龌龊卑鄙,竟然兀自臆造出了这能让他有理由苟活的幻想。
但在箭头离体,疼痛让他从拜托麻木的一瞬,他又听见太子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要和他说对不起?就是因为他,永远干干净净的太子才会痛苦不堪、毫无尊严、像烂泥一般在地上挣扎啊!
他想再抓住他的手,就想多年前那个除夕夜。
但是永远不可能了。
二皇子却被踢倒在地。三垣司指挥居高临下看向他,冰锋般锐利的眼神像是已经洞穿他内心所有的罪恶。
宫殿大开,内侍装扮的人或被押出,或死在殿内、门槛上。
有人喊了二皇子一句,他没有理会。
太子已经被三垣司的人转移走了,此刻他眼里只有殿中的秋千。
红色的秋千,比一般门框矮点,位置不宽也不窄,刚好可以坐下数年前的他和母妃......
“那坐两个成年男子会不会窄了点?”
“太子殿下,我只是在描述儿时、记忆里的、秋千罢了。”
“好吧好吧,景旼大人继续。还有什么更细节点的吗?”
“......母妃喜欢秋海棠,会在栏杆两侧用白色颜料勾勒出花的样子。”
......
殿中秋千在昏黄烛火下轻轻摇晃,栏杆上秋海棠是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