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帝还是知道了谢宴挨揍的事情。
传言皇帝对谢宴大加安抚,赏赐珠宝若干,又缩短了李亨回京述职的时间,让他“即刻”回去戍边,甚至还因此把都督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左都督喊进宫敲打一番。
对此,谢宴表示皇帝安抚是有的,李亨回北方也是有的。
李亨离京那天两人还在路上碰见,凉风习习下,李亨甩了谢宴一个白眼。
但谢宴无心和李亨争执,因为靠着两条腿走路上班的他马上就要迟到了。
马都养不起的谢宴不知道左都督被骂了没有,但能理直气壮地打假皇帝赏赐珠宝这一无稽之谈。
虽然他一点也不介意传言都是真的。
在兵部混了一个多月,靠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吃亏是福的洒脱心态,谢宴成功从人人歧视的关系户,摇身一变成了能和兵部大家庭一起运动的新晋合格牛马。
而刘丙留下的两块大石头也没让他大变样,至少隔壁的大将军还是会在他回家时狂吠欢迎,个别情况除外。
总的来说,兵部依然水深火热,谢宴日子过得还行——除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蒋著和谢宴的关系竟隐隐传开了。
第二件事是近几天总有人守在他下班的路上,鬼鬼祟祟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大部分是想联手打击陆、贺两党,捍卫皇室尊严,搏个青史留名、千载流芳。
也有些别致的,例如天下苦陆党/贺党矣,仁人义士当一举倒之。
甚至还有思想非常超前的,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对皇帝的不满,觉得谢宴应该和他联手一起推翻大临。当时谢宴大受震撼,敬重地多看了两眼对方......蒙面的头巾——还知道隐藏身份,看来没疯,是认真的。
传播蒋著相关事情的人无非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贺既,谢宴直觉是皇帝。
因为来找他的人有句常规台词,“你是蒋著的学生,必定是个忠臣!”
当然,那个一心造反的仁兄除外。
要是忠臣仅指忠于皇帝,谢宴可以拍着胸脯跟自己说,他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如果堂上坐着的是个好皇帝,当个按部就班造福百姓的刀笔吏也不是不行。
可是在谢宴不断刷新对新世界认识的同时,瑞云帝正在成为昏君的路上勤劳深耕。等到两人终于见上面,皇帝已经是个混账了。
当今时局可谓“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去年出发北上的前一夜,蒋著把谢宴喊过去,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和三枚铜钱。
谢宴六次抛出,坤在下、乾在上,天地不交,否卦。
蒋著看着散落的铜钱,倏忽大笑,前俯后仰再是大声咳嗽。等安静下,他神情平和,像是胸中郁结之气已经尽数吐出。
“昔日我也给自己卜过。”蒋著说。
谢宴把铜钱叠成整齐的一摞,神情轻松:“莫不是和学生一样的结果?”
蒋著:“你倒是看得开,老夫当初连摇三个否卦,第二日就辞官回家了。”
谢宴抬头:“三个也太吓人了。”
“是吧,你要不要也再卜两卦?“
谢宴当即把铜钱揣进袖子,用实际行动拒绝了这一提议。
蒋著眯着眼敲桌子。
谢宴乖乖把觊觎了好久的古董铜钱放回去。
蒋著收起钱,慢悠悠道:“我还不了解你,就这个犟性子,不撞个头破血流,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也不能罢休。”
谢宴不乐意了:“老师您别咒我啊。”
“去!”蒋著骂完还是呸了三下,又起身跺了三次脚。
笑闹后,蒋著说:“那次我认命了。过了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后来听说陆宣芳和戴瑶吵得精疲力尽,甚至还一度自以为超然物外。但是后来,我总是梦到离京那天,戴瑶折柳送我。”
蒋著对着谢宴苦笑:“你说他特意找人把那副字送来,是不是知道我后悔了。”
谢宴坐到老人身边,挡住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就算后悔了也不晚,还有我呢。”
蒋著怔然,攥住谢宴手腕:“把握皇权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您放心,我知道。”谢宴剪掉多余的灯芯,屋子里光亮起来。
谢宴不是戴瑶,也做不了戴瑶。
自认没有他那样的铮铮铁骨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高尚觉悟。
如果作为一颗棋子,能离定夺生死的权力更近,他并不介意以身入局。
至于第三件事是关于贺既的。
目前皇帝还在观察,所谓“谢党”尚未成型,对于陆宣芳和贺既而言,与谢宴保持明面上的友好关系总归不是坏事。
所以在陆宣芳和贺既同时抛出橄榄枝时,谢宴也不是很惊讶。
但如果他想获得皇帝的信任,只能立忠君护主的直臣人设,和两边淡淡的。要是有了明显的偏向,对于皇帝来说他就没用了。
陆宣芳那边还好应付,能感觉到对方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想来也是,毕竟陆党才是现在皇帝最倚重的,没了他们皇帝的享乐水准都得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