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提着烛灯与楚阔崖并肩而行。
楚阔崖被时间洗涤了几十年,身子骨早不似当年那般挺拔。宁昭悄悄看了他几眼,不知道是自己长高了,还是楚阔崖变矮了,他竟是比楚阔崖高出半个头。
时间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在他的记忆里,明明昨日楚阔崖还能一把抱起他们三兄弟。
说来,楚阔崖不仅力气大,还很重,他们三个一辈子也不能把他举到那么高的位置。
宁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做错,但心里却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愧疚。
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当做口头禅的话也被铁锁锁紧放到了最深处。
没关系,就算爱被铐上了枷锁也没关系,他很清楚,很多事情,不是没有表现出来就是不在乎,就是不爱。
楚霖和楚栩从小跟在他身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爱是亏欠的另一种说法。
“父亲,我带着邹香回来那日,你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了?”
楚阔崖笑道:“每一次见到你们都跟第一次看见你们的感觉一样,”他长叹口气,“可惜我老了,”他拍着胸口,“这心是一样的,但这身体却是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也做不了了。”
前面一段路平整不少,宁昭原地蹲下,“父亲,我走不动了。”
楚阔崖乐呵呵半蹲着,“上来,年龄大了是借口,想当年我征战四方,从未打过败仗,什么阵仗没见过,一口气背一个拖两个轻轻松松。”
宁昭从一开始就没想跟他客气,但他扯一长串证明自己能行的话,……其实他还是很乐意听他说话的。
“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偷偷用法术把自己变轻了?”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当然得慢慢来,今天七岁,明天八岁。”
“你小子,算盘敲得真响,不过嘛,老子十二分愿意。”
他以前觉得是自己作贱,是自己活该,因为一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原谅过去对他的种种伤害。现在看来不是的,万物皆平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痛苦是因为与这件看起来很小的事平衡,才值得被原谅。
“爹,我都这么大了,要是被人看见,说我是不孝子怎么办?”
“屁,那是他们瞎了眼,这明明是父慈子孝,别人还没有呢。”
宁昭双腿摇得欢,笑意更浓,“可惜了,您记不得之前的事了,上辈子你调侃我脸皮厚,虽然是事实,但我挺不服气的,现在服气了,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看得出来,楚阔崖憋了一肚子话想与他说,他能感觉到,其中肯定有问他过得好不好?到底是怎么死的?疼不疼?
时间很长,但当下很短。
待尘埃落定,他当然愿意坐下来与他好好谈谈。
一觉睡到晌午,旭日高挂头顶,昨晚睡得很好,但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他趴在亭子的围栏上,伸手拨动水面。鱼儿并不怕人,甚至把他的手当成食物,群聚上来。
鱼鳞泛着金光,很是好看,嘴角不自觉上扬。
饭菜香味飘进鼻息,他扭头便看见邹萧正在用手把饭菜的香气往他那边扇。
“哇,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有点受宠若惊。”色香味俱全,没一会便被他吃掉了一半。
邹萧一手托腮,一手指指他的饭碗,“白饭有砒霜,青菜有毒液,狮子头有……”
“没有壮阳药就行。”
嘴巴总比脑子快,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嘴巴是不是不在大脑的管辖区。
邹萧笑得前仰后仰,“你是提醒我还是提醒我?”他抿嘴憋笑,挪动石凳,拍拍胸口,“来来来,想什么吃自己加。”
脸皮厚像是一种传染病,波及面很广,传染方式也多。
话都说出口了,接不上不就代表败下阵了?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故意凑到邹萧面前,压低声音:“你为什么经常备着这个药,肯定是给自己吃的吧。”
“你想我吃?也不是不行。”
他抬头看天,邹萧的脸皮厚乃绝症。
吃完饭后,宁昭便和邹萧走遍了城中的药店,夜深了才回来。
捣鼓了一晚上,才把药制了出来。
天一亮,两人便快马赶到校场。
楚阔崖提前给校场传过信,要想进去,自是不用想上次一样翻墙。
这些年边塞的战争次数有所减少,加上主帅前年受了重伤,这两年一直都是楚霖在带兵打仗。
出来接他们的便是主帅杨和,他的身边跟着一位抱着弯弓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