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礼看到徐圭言走进来,并未有多惊讶,轻轻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徐圭言也没有避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问他,“昨夜走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好送送你啊。”
这话说得暧昧,秦斯礼但笑不语。
徐圭言看着他眼眸一动,沉默片刻后转换了话题,“现在就你我二人在这里,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很要紧的事,”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军中有不少人对我不满,尤其是陆明川、梁念瑾、孟长瑜三人。现在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内部出了乱子。”
秦斯礼听得出来,这是真心话。自从他回来后,两人之间那点情彼此都心知肚明,徐圭言能和他说这话,一是信任他,不将他当作敌人;二是主动抛出橄榄枝,让两人再无嫌隙。
“我可为县令做些什么?”
徐圭言突然笑了,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同流寇回到凉州城,现在他们充军,而你还是主簿,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不想进步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想驰骋疆场,有一番作为的。”
话点透就没意思了。
秦斯礼了然于心,“县令,我出身商贾,自然是想在仕途这条路上,多多进步,”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
他对上她的眼,两人相视一笑。
亲昵感油然而生,这份暧昧无人知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夜深,书房内烛光摇曳,映在陆明川的脸上,勾勒出他眉间微蹙的冷意。桌案上一封尚未完全展开的信函,上头的字迹娟秀却藏锋,落款处,赫然是——顾慎如。
他缓缓展开信纸,目光一行行地扫过,字句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冯知节已亲赴幽州,救女心切,然其麾下精锐尽折向凉州。
我手中兵力难以外调,局势紧迫,稍有风吹草动,幽州恐撑不住。
凉州军心浮动,人心未定,县尉若能持衡其间,仍有可为。
此局尚未定,望县尉谨慎落子,握住筹码。】
陆明川手指微微摩挲着信纸,眼底透出一抹深思之色,他盯着“撑不住”三字,太阳穴处紧绷着跳动着。
他已经被削权,被逐出了凉州城内军政的核心决策层,如今不过是被动地等着。
可他心知肚明,一旦徐圭言将他的身份暴露出来,对他下狠手,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到军中,仕途之路将永无可能。
可他不甘心。
顾慎如的信,像是一颗投进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境。他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必须给徐圭言编织一张更大的网,才能在适当的时候扭转局势。
然而,如今他被排挤得太远了。
“得想个法子……”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盘上,棋局尚未落幕,黑白交错间,他的手指停留在棋盘一角,落子如封杀,陷入沉思。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嗓音在门口响起:“郎君,该歇息了,夜深了。”
陆明川抬眼,见柳杏儿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而入,步履轻盈,带着小妾该有的温柔顺从。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棋盘旁,眸色微垂,看了一眼陆明川尚未完结的棋局,柔声道:“郎君这盘棋下得颇有意思。”
陆明川闻言,手指停顿了一瞬,挑眉看她一眼:“怎么,你也懂棋?”
柳杏儿笑着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陆明川,得到他的允许后,手指轻捻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一角,眸色平静,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郎君,”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一局,白棋看似被围得步步紧逼,孤立无援,但细看棋局,它仍有许多气口可寻。只要不自乱阵脚,便能借势脱困,甚至翻盘。”
她抬眸,看向陆明川,语气轻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黑棋攻势虽猛,然而杀气太盛,围得越紧,死角便越多。眼下虽占尽先机,可这先机,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轻轻将一枚黑子夹起,在棋盘上旋转了一圈,忽而轻笑:“这黑棋虽强,终究不过是一时得势。”
她顿了顿,纤指轻点棋盘上的白子,眸色温柔,却藏锋:“凉州虽小,却并非无依无靠。棋盘未落幕,胜负尚未定,谁输谁赢,还得看最后一子。”
她语毕,抬眼望着陆明川,似笑非笑地添了一句:“郎君,您该不会还没想好,下一步该落在哪里吧?”
——棋局如局势,落子即定命。
这一刻,烛光摇曳,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纵横,而她的笑容,映着昏黄的灯影,让人看不清是天真顺从,还是藏锋试探。
陆明川眯了眯眼,眼底的神色从漫不经心变得耐人寻味。他盯着棋局,随后缓缓抬眼,看向柳杏儿,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一个小妾,怎么会知道这些?”
柳杏儿垂眸,未作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执起一枚棋子,在棋局上缓缓落下。她的神情不卑不亢,温柔顺从中,似乎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静。
陆明川看着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杀意。
他脸色微微一沉,正想再试探几句,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外人影一晃,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郎君。”
是宋十二,他的妻子。
陆明川眼神一凛,瞬间从方才的冷意试探中回过神。宋十二走进来,下一秒,他忽然拉住十二的手,神色骤变,笑得极为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冷漠全然不见。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柳杏儿愣了一瞬,抬眼望着他,看到他那副故作亲昵的模样,心下了然。她轻轻垂眸,顺势起身行礼:“老太太还等着我去伺候,妾身退下了。。”
她说完,退后两步,低头退下。
临出门时,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光影,眼底浮现一抹幽深的笑意,旋即走向后院。
回到主屋,屋内早已有一人等着她。
陆家老夫人坐在软榻上,喝着茶,听到柳杏儿进屋,才抬起眼,淡淡地看着她。
“怎么样?”老太太问,声音淡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留你了吗?”
柳杏儿低眉顺眼地走过去,跪坐在陆家老夫人的脚边,轻轻伸出手,替她捏着小腿,语气温顺:“没有。”
陆家老夫人满脸不屑,低声说:“男人嘛,就是那么回事,他还年轻,心思总是容易被欲望牵着走,你好好伺候着,他心思肯定会从十二身上移开。”
柳杏儿低头乖巧地捏着腿。
陆家老夫人眼睛一斜,“记着,我只是让你分他们夫妻二人的心,不是让你上位做正妻,你一个贱籍,别起那不该动的心思。”
“我明白,”柳杏儿轻轻地笑了笑,捏腿的手依旧轻柔,像是毫无异样。
可在昏暗的灯影下,她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仿佛这场棋局里,她并非棋子,而是执棋者之一。
第二日,天色微亮,晨曦尚未完全洒满凉州的城墙,街巷间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雾。陆明川才刚起身,尚未用早膳,便听得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兵刃轻响,夹杂着几声低沉的交谈。
“陆县尉——”门外有人高声禀报,语气沉稳而不容拖延,“秦主簿率人前来,说南城粮仓遭遇敌军袭扰,请您速速前往!”
陆明川刚起,还未更衣,听到这话急忙披上外袍,快步走出院门,果然见秦斯礼已立在府门外,他身着劲装,腰间佩剑,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皆是精神紧绷,显然是连夜未歇。
“南城出事了?”陆明川眉头微蹙,视线落在秦斯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