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减轻自己负罪的答案。
千椿又笑了。
不苟言笑的人在墨青松面前好像格外的爱笑。
可这些笑中多半带着酸涩苦楚。
墨青松看得难受。
“你呢?”千椿问他。
......墨青松一愣,而后笑起来:“当然是一人一剑,遨游天地间了。”
他说得轻松,好像这样,就能骗过两个人了。
“是吗?”千椿淡淡笑道:“会达成所愿的。”
墨青松没将他的话当真。
墨青松的提问,就这么被岔开了,好像也不适合再提下去了。
可墨青松在千椿面前,从来都不会看场合。不然也不会一次次言语化利剑,一次次去刺千椿的心。
千椿不答,那墨青松就替他说。
“我猜千椿兄是会渡劫飞升,护佑人间,平爱万物。”
说完后,墨青松还用有些希冀的眼眸看着千椿,等着他的回答肯定。
千椿勾起唇却没有笑意,他平静的说:“我道心碎了,道桥塌了,做不到平爱万物。”
“......?”
饶是墨青松再不会看场合,此刻也尴尬了起来。
他心下吐槽道,千椿兄今日戾气怎么这么重,一点儿都不平和可爱了。
“但我会护佑人间。”千椿凝视着他的眼睛,字字认真。
被这样看着,墨青松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怪,他笑笑。
心想,这也算点头了吧。
“千椿兄,明日我敲响玉佩,你回定原寺,开启万古前辈留下的阵法,放出舍利,替我掠阵。”墨青松突然又道。
修士记忆何其牢固,更何况是这种重要的事。
早在妖殿决定与妖皇相谈之时,墨青松就已和千椿商量好,借助舍利,辅以万古留下的阵法,再现万年前析木真佛之举,封魔族于界外。
万古留下的禅房中,除了檀木盒中的舍利以外,还有一封书信。
交代了,定原寺每座山峰之下都掩埋这一小阵法,小阵相连,合成了一场可掀天覆地的倾世大阵。
而启阵的契机是...舍利
舍利一出,阵法即启。
这一切之巧,好似这位飞升九重的开宗祖先早已预见,提早布好了局留给后世一样。
层层谜团,一点点被揭开帷幕,令人毛骨悚然。
上一次,千椿对墨青松没有隐瞒,将信中内容告诉了墨青松。
而这一次,知晓了一切,千椿还是没有隐瞒墨青松。
因为他知道,有没有这封信,最终,对方的选择都不会变。
千椿太了解他的爱人了。
明明那么好记的话。
墨青松还记得,千椿亦没有忘
可墨青松偏偏在此刻再次提出,像是怕千椿忘了一样。
“好。”千椿没有避而不答,正面回答了对方。
天上空余部分越来越黑。星月越来越亮。
墨青松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两人是怎么结束话题的了。
只模糊记得,那句好后,千椿拿过了他手中的酒。
没有一贯喝茶的讲究习惯,只是对着坛口,倒入了口中。
千椿说:“我不喜欢喝酒。”
那是第一次,千椿将自己的喜恶告诉了他。
和说那句好一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波澜。
墨青松觉得,也可能是自己醉了,所以听不出。
翌日,如所料想的一样,魔尊率领最多的魔兵从中域秘境中的入口进入魔界,人族修士与妖族妖兵浴血奋战,竟也和控魔术下战力倍增的魔兵打得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遁着气息,墨青松找到了操控魔兵的涂因。
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仇人见面的红眼,几乎只是一瞬间,琼潇果断的刺穿了涂因的心脏。
所有的积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可这短短的一瞬间,涂因却升起到一股和进入血雾中,和面对天权时一样的臣服念头。
可还没等她彻底想明白是为什么,就化作一缕轻烟,随风散尽了。
涂因一死,咒术一停,魔兵战力顿时大打折扣,在人妖两族的联和之下,已经不足为患了。
墨青松没有收回琼潇,也没有带走琼潇。
生了一点灵智的剑,剧烈颤抖着。
好像知道主人会抛下它一样。
墨青松再次抚上琼潇,似爱怜,似不舍:“留下吧,再选个自己喜欢的主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墨青松未入大乘,琼潇和他一起历天雷,没有成为命剑。
剑主魂散之后,剑不会跟着消陨。
血坛中,天权看着早已消散光芒,毫无动静波澜的锁链,眼底不知在想什么。
这最后一条由析木真佛半数佛力所化的锁链,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彻底失效了。
天权就这么看了它几天。
控魔术失效的瞬间,天权眼中终于有了其他情绪。
他闭了闭眼,下一刻消失在了血坛中。
墨青松敲了敲玉佩。
......
......
漫长的等待过去了,毫无反应。
眼看距离天权距离越发近了,墨青松终于还是行动了。
他来不及想是不是千椿出什么事了,只遵从第一意识,从袖中拿出光团,说:“带我去定原寺。”
下一刻,昆仑镜门骤然变大,紧接着,将墨青松送到了诸佛殿前。
到了地方,墨青松眼睛骤然瞪大。
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早该出现行动的人。
——千椿。
“千椿兄,你”
戛然而止,墨青松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刚刚是想问千椿,有没有受伤。
墨青松身体一斜,作势就要倒下。
下一秒,千椿将他接到了怀里。
而在千椿后面,一位眉清目秀,瞳仁漆黑的男子歪着头打量着千椿怀里的人,指着墨青松问:“这是谁?”
见千椿沉默,柏以为这次千椿也不会回他了,毕竟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千椿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这是我的爱人。”半响,柏都要觉得无趣时,千椿突然道。
一语惊起千层浪,柏瞪大了黑眸,一双眼中满是震惊。
还未等他问爱人是什么,千椿就消失在他面前了。
再回来时,只是一人了。
柏撇了撇嘴。刚要控诉,就见千椿给他输入一道灵力,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整座大山都在颤抖。
不!是所有大山。
“害怕?”千椿看向柏。
柏惊喜的张大嘴巴,千椿很少会和他主动说话,也很少会关心他。
柏开心极了,他摇摇头,坚强道:“不怕。”
其实他是有点怕的,身体都在随着大山摇荡。
柏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掉下去,然后被大山埋起来。
千椿扶住了他,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看向了留在原地的昆仑镜门。
下一刻,千椿带着柏走近昆仑镜门。
“带我去找天权。”千椿轻声道。
比起墨青松,昆仑镜门显然更亲近千椿。
小家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抛弃了‘原主人’然后带着‘新主人’远走高飞了。
金光逼近,天权停下了步伐,定定看着从门中走出的两人。
将目光在千椿身上停留了几秒后,天权看向懵懵懂懂的柏。
他说:“明仪,是你吗?”
下一刻,白光骤现,然后迅速笼罩了一方天地。
这番异景,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光中的能量太过强横,没人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人间之力。
待白光散尽时,魔族之人纷纷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力,紧紧的桎梏着他们,要将他们带回妖魔界。
与此同时,天地间灵炁倾泻,席卷了整个人间。
人界,妖魔界一片清和。
久违的浓郁阴怨力涌进每一个妖,每一个魔体内。
人间迎来一场欢呼盛宴。
白光散去之地,昆仑镜门如愿以偿的享受完了这场‘热闹。’
人界各处,修士们纷纷长舒一口气,随后爆发出激烈的大笑。
他们在庆幸,在欢呼。
墨青松醒来时,天光明亮,六合同欢。
劫后余生后的喜悦充斥着脑海,本应是极好的结局,墨青松却决堤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无意识的落下。
一切按照他设想的,河清海晏,人间安定。
“结束了。”墨青松听到自己的嗫嚅声。
下一刻,墨青松疯一般的跑到外面。
清朗的天空被太阳照得金光闪曜,光明战胜了黑暗,一切似乎都在揭示着新生。
墨青松仰头看着天空,嘶吼道:“天道,你出来,你出来...”
喊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周遭却还是一片寂静。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我求你,你出来...”墨青松捂着胸口。
明明此刻他感知到了一切生灵的欢乐,可他的心好痛。
真的好痛,好难受。
终于,一道虚无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想知道什么?”天道问。
“他在哪里?”墨青松抬起眼,眼中一片迷茫。
又像是几近溺亡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道虚无似乎叹了口气。
天道声音犹如一位年迈的老者,像是历经了沧桑,显得格外深沉:“那是一切的初始之地,也是唯一能困住天权的地方。”
“扶桑。”天道不带任何情绪的看向墨青松,给出了他要的答案。
他的公允,使他即使是面对着自己造就的孩子,也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
墨青松笑了,他一下瘫倒在地,痴痴的,傻傻的笑。
笑着笑着,墨青松又哭了。
“我要知道真相,一切的真相。”墨青松抬起头,几乎是以逼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天道一怔,久久没有说话。
虚无似有要消散的趋势。
墨青松仰望着那道虚无,眼中却毫无敬畏。
“我此后,再不离开扶桑半步。换一切的真相。”墨青松淡淡道。
他很清楚,对方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天道连思索都未进行,就答应道:“好。”
......
原来是这样,墨青松自嘲,苦笑。
千椿两世未曾说出口的情愫,便在这一刻,得见天光。
天道离开了。
墨青松站起身,便要往扶桑去。
一道紫影从天而降,先落到了他面前,挡住了墨青松的路。
池枭面上嬉笑着,明知故问道:“青松,你要去哪?”
墨青松:“找人。找个傻子。”
墨青松人还在,心却已在千里之外。
池枭看着他焦急的神色,笑着说道:“你若是像唬小宝那样唬一唬我,说句喜欢,那我便是如何也不会再放你走了。”
墨青松一愣,只片刻,他看着池枭郑重道:“池枭,抱歉。”
池枭耸耸肩,浑不在意道:“快去找他吧,那人是傻的,你不去他怕是会一直等。”
话音一落,墨青松便越过他,毫不留恋的向前去。
突然,墨青松回头道:“池枭。”
池枭眼睛一亮,刚要说几句骚话,便听到墨青松语速极快道:“守好妖族,我希望人间安宁。”
池枭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道:“好。”
他知道墨青松未尽的后半句——若是妖族敢犯人族,扰乱安宁,他会再现道法元年析木真佛之举。
得了池枭的承诺,墨青松不再停留,化作一道微光,直往扶桑而去。
一路神思不属,止不住的心悸。
墨青松到了。
看到椿下站着的人,墨青松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刻一般快。
当时没明白,看不懂的眼睛,现在墨青松好像懂了。
他似乎明白了千椿当时找到他时,心底的想法了。
忐忑,不安,欣喜,愧疚亏欠,失而复得...还有,害怕。
怕是一场随时会醒的美梦,怕惊醒后,偌大的人间又只剩一人。
墨青松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的。
怎么可以自以为是的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号做尽了伤害的事,怎么敢孤零零的留千椿一人。
你死后,他会死的。
墨青松脑子里浮现出南荣希说的这句话。
以前只当梦魇,此刻,墨青松真真切切的痛了起来。
剧痛。
是啊,墨青松自嘲的想,于他而言,不也是一样的吗?
眼前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墨青松的眼眶中蓄着一汪池水。
墨青松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擦了几下。
红着眼睛,颤着声音:“千椿兄。”
百感千集,多少情意都只化为最朴实不过的一声。
听到声音,千椿茫然的回过头。
墨青松笑笑:“我回来了。”
前世未说出的话,未兑现的承诺,终是圆满了。
千椿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脚步像是被禁锢在原地一样,不敢靠近。
怕是镜中月,水中花,黄粱一梦。
少年飞扬的发带,嘴角的弧度,眸间的温柔都和他想的一般无二。
比起真实,更像是一场梦,是自己的臆想。
最后的瞬间,两世的欢喜绝望走马灯般的重新回顾,太多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
千椿以为,这是自己的幻想...
千椿愣住了。
早在他胡思乱想时,墨青松走过来抱住他。
体温相交,气息相融,两颗心紧紧挨在一起,剧烈跳动。
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虚幻。
突然,千椿抬手回抱住墨青松,紧紧将他箍在怀里,融进身体。
千椿将头埋进墨青松脖颈,闭上眼睛。
感受到千椿的动作,墨青松笑了。
他轻轻的拍着千椿的背,安抚着他。
一滴温热倏地落在脖颈,却把墨青松凉得一颤。
清风吹过,把那抹湿温吹得冰凉。
墨青松从千椿手臂的禁锢中退出去。
两人视线相对,两人眼眶微红。
墨青松对着千椿一字一句复述:“我回来了。”
“嗯。”千椿抬手将他眼角的湿抹去,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满是心疼。
墨青松握住他的手,认真严肃道:“回来了,就不走了。”
“好。”千椿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
墨青松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们错过了那么久,这些又怎么够。
“我们像从前一样,搭一间木屋,烹茶酿酒,赏花观月。生生世世再无分离。”墨青松凝望着千椿的眼睛说:“但是,没有什么样的挚友会这样。”
千椿看着他希冀的眼睛,心脏一疼。
他说:“我没有那颗佛心了。”
墨青松呼吸一滞,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入尖利的刀刃,再旋转搅动,整个人痛的不禁的发抖。
他终于懂得了千椿不安的来源。
这人怎么能这么傻。
墨青松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上:“我心悦千椿,心悦那个和我一起淌过迷雾谷八年,黑牢相护,璇城相伴,生死不弃的千椿。
和任何人,任何物都没关系。”
墨青松往前走近一步,抬着眼,一双纯净透亮的黑眸能直直看进人的心里,他郑重道:“我是个骗子,我混蛋,我骗了你很多次,可,你别不信我。”
“我,”
“我信你,我心悦你。”墨青松还未说出口的请求就这么被打断。
千椿将他揽入怀中,一字一句,将一颗心再次捧了出来,交到墨青松手上。
墨青松还惦记要名分:“那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梦寐以求。”
墨青松开心了。
他手闲不住的绞着千椿的衣袍玩,思绪纷飞,墨青松想到一件旧事,笑了出来。
他凑近千椿耳边,轻笑出声,清脆悠扬,挠人心尖:“千椿兄,我好像记得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那次不算。”
“哦。”墨青松心情愉悦:“那你补我一个。”
“好。”千椿抱着他的整个苍生。
墨青松手指搭上千椿手腕,眉头紧皱。
赶在他之前,千椿先道:“暂时灵力全失了,不要紧,别担心。”
从刚才他到时,千椿没有察觉,墨青松就已有怀疑了。
这会儿确定后,墨青松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有些疲惫的神态,墨青松强扯出笑来:“我有点累了,陪我睡会。”
“好。”
两人相互倚靠着,靠倒在椿上。
一觉再睁眼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不过对于两人来说,都不重要。
千椿的脸色好了不少,人也有了精神。
墨青松去探他的脉,还是灵力全无。
千椿正欲开口,墨青松先轻笑出声来。
千椿侧目看他。
墨青松解释道:“没有灵力也挺好,这样同悲宗主也不用整天惦记着你回去,守那什么定原寺了。”顿了顿,墨青松揶揄道:“千椿兄也不用费心想着,怎么为了心上人离开定原寺了。”
说完后,还没等千椿有所表示,墨青松先红了脸。
千椿轻笑,十分配合:“是不用了。”
墨青松说:“千椿兄,我想了想,好像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你了。”
墨青松想,当时那一抹月白早已刻进了心里。
墨青松问:“你呢?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想问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墨青松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心生期待。
千椿摇头:“不知情起,觉时已深。”
年少爱恋,终得圆满。
命运枷锁,得已挣脱。
至此,等待他们的只剩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的欢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