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里啪啦的兵器碰撞声,各种哭喊叫唤声,刺破血肉的撕拉声,鲜血流注的淅淅声。
所有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涌入千椿的耳朵。
周遭的吵杂与他此刻的静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项最安之若素的人此刻也升起了些许坐立不安的慌乱。
这场大战实在来得太过仓促,仓促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对策。
人族几乎是被迫遭受妖魔毫无预兆的大屠杀。
几刻钟前,千椿和墨青松刚度完肉骨道中魔灵,从妖魔界出来。弗一入人界,目之所至耳之所闻,便是尸横遍野一片哀嚎。
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尽数颠覆。
千椿当即就要向前掠去,加入战局。
可,同一瞬间,墨青松拉住他的手。
千椿回头,少年没有想象中的慌乱,神色眉目镇定无比。
墨青松甚至还有余力冲千椿笑了笑,他说:“千椿兄,你回定原寺取舍利开启大阵。”
“这里交给我。”墨青松唇角勾起,一双黑眸很亮,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千椿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千椿愣了片刻,他点了头,说:“结束后,我来找你。”
墨青松抓着对方衣袖的手一顿,很快笑了笑:“你找不到我,等我来找你。”
“好。”千椿看着墨青松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口中喃喃道:“我找得到的。”
很轻很轻一声,轻到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
千椿后来无数次回想,他那时候怎么回放心将危险留给墨青松一人。
他怎么放心。
无数次想起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仿佛什么都做得到。
后来千椿才知道,那是‘蛊惑’。
如果千椿进入过血雾的话,他就会发现,二者异曲同工。
他们会看透你内心的渴望,无形中为你造就一场幻梦,极尽蛊惑,诱你臣服。
妖魔族联手,纵使墨青松有倾天之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控魔术的源头,更没办法保护所有在乎的人。
一片混乱中,墨青松隐约看见一抹紫色身影不断地穿梭战场。
紫影之下,是黑乎乎一片。
墨青松一开始不想浪费时间,只想赶紧找到驱动千万魔兵的那人,解决了控魔术,然后便散尽灵炁拉天权同归混沌。
可,拦路的魔兵妖兵多如汇海之水滴,永远没有尽头。
墨青松杀红了眼,周身浓重的血腥气席卷了他。
慢慢的,墨青松理智全无。他丢掉琼潇,也同那道身影一样,快速的穿行在妖魔阵营中。
屠杀屠杀,无尽的屠杀。
墨青松竭尽所能无视掉周遭修士的求救,一个劲的寻找。
他的体内灵炁不断地外涌,感官一寸,十寸,百寸蔓延至整个人间。
脑袋,身体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炸裂般的疼痛。
最后一毫土地被笼罩在神识之下,墨青松找到了对方。
毫不犹豫,墨青松的手掌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待到对方倒地之后,墨青松眼中血红褪去,他不受控制的瞥向那人。
是涂因!
涂因眼睛瞪得巨大,眼中似带着诅咒般死不瞑目。
一瞬之间,墨青松手都在微微颤抖,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没有手刃仇敌的释怀。
有的只是...悲催。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
墨青松清醒的转身,飞身向着天边升起的那一抹黑而去。
天道让他殉道,那他便顺了这天命。
舍利现世后勾起的过往,中域追查到一半时倒在血泊的真凶,妖魔界中无竭无尽的血腥哀鸣,尼罗藤中被挖掘的痛苦眷念,肉骨道度不完的魔灵恶鬼...一幕一幕无比清晰的在墨青松脑中回荡。
再回荡。
登上墨绿山巅,伸手可触天上浮云,墨青松和天权相峙相立。
视线俯下,他看见他的师长伤痕累累,看见他的同伴奄奄一息,看见无数的尸骨堆砌成难以攀爬的山坡。
这一刻,墨青松好像回到了万年前,和当年析木真佛的身影重合,他们看到了同一个人间。
目光慢慢往上,那些惨烈都变成了茫茫一点,那么飘渺显得那么虚幻。
天穹之下,宛若一条血色的罪恶之河。
“哈哈哈...”天权突然大笑起来。
墨青松怔愣。
印象中,他是没见过天权笑的。
他也没想过这人会笑。
似乎是一切尘埃已落定,又似乎是对下面的血色景观很满意,天权颇有闲情逸致的打量着墨青松。
像是看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那双眼睛抛去了水镜中的缓冲,凌冽与压迫扑面而来。
与生俱来的不屑一顾,睥睨天下,让天权看他和看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一样。
“你很让我失望。”天权以一副长辈的姿态轻描淡写道。
冷冽的音调比水镜中更有冲击力,这番越界的评论让墨青松不由得一愣,随即很快笑笑,无所谓道:“是吗?”
此时此刻,双方想做什么已经不是秘密,他们之间仅有的言论也到此为止。
天权的招式姿态一如墨青松在璇城时亲眼所见一样,招招致命攻击力十足。
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远不是墨青松能匹敌的。
墨青松艰难躲避的同时,他的修为也在急速猛增。大乘...渡劫...
没有瓶颈,不断飙升。
天地间灵力皆汇于他身,整个人瞬间显现出一种空灵的,超现实的状态。
无垢,洁净。
可即使是这样,天权的动作也从未停顿下来一分,两人急速的在天地间跃动。
巨猛的余威劈山裂海,天地间迸发出急剧之色。
可不知为何,这番巨烈的动静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两人有意无意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远处白光耀眼炫目,墨青松淡淡的笑了。
他说:“天权,我杀不了你,同样,你也杀不了我。
无论如何结果早已注定了,不是吗?”
他们的诞生,便只是为了天地平衡,一旦失衡,同归混沌才是他们的宿命。
天道早已算好了一切,剩下的,便只剩顺应。
听到他的话,天权也停了下来。
他没说什么,没觉得对也没觉得错。
天权只是觉得这人很幼稚。
而这份幼稚让他很失望,也莫名的感到生气。
墨青松视线投向远边熠熠升起的白光。
白光之下,是一袭白衣。
干净似雪,洁白得掩盖了世间所有颜色和风华。
墨青松出神的想,这人果然还是更适合一身白衣。月白太过洁净温柔,总会给他一种错觉,一种...这人会为他停留的错觉。
天权倾身而上,手中利刃如离弦之箭,又携着震地劈天之力向墨青松砍去。
墨青松说错了,他是奈何不了对方,而天权想取他魂魄灭他血肉并非做不到。
浓郁得透不出一丝光的猎刃滚滚而来,一瞬间,灵魂都在随之震颤。
墨青松面上一沉,琼潇早已被他丢下,这会儿手上暂无神兵利器,只能抬手抵挡冲着他脖颈而来的芒光。
啪...嘶,一声冗长劈裂腐蚀骨肉的声音扩散在天地之间,似要将整方天地一齐侵蚀殆尽一般。
电光火石间,墨青松半数手臂焦黑惨淡。
紧贴着手臂的是攻势不减的黑刃。
刃的一端,天权紧紧握着。
两人的距离就这么措不及防的缩减。